正“程前脂后”说

作者:欧阳健

不是论文,止是随感,想到就写一点。

“程前脂后”说,其实很像老子一气化三清,包含着另外两个命题,也就是“程真脂伪”和“程优脂劣”。欧阳健先生好像是首倡者,我先后买过他的《新辩》、《百年风云录》和《还原》三本书,一本比一本厚;报刊上响应其说的文章,陆续也看过一些;《学刊》和专著里反对他们的文章,也没有拉下。总的感觉,我是不同意他们的说法的,而且从他们的文章里,可以看出在文献阅读、理解、考虑问题的思路以及如何论证等方面,明显暴露出很多缺陷。另一方面,反对他们的文章,每每也不能抓住要害,有类似于他们的缺陷,也暴露了传统版本观点中的一些漏洞-虽然,传统版本观点本身,其实也是各占山头的。

说服别人的过程,其实也是说服自己的过程,甚至首先是说服自己的过程。偶然的机会,我在网上陆续发表了一些针对欧阳先生旧作的文字,提供一些我自己理解或者信从的意见。欧阳先生表现出一种学者的大度,将这些文字转载于其博客上,这点,我是很感佩服的。

言归正传,下面来谈谈这个争论了十几年的命题:“程前脂后”(“程真脂伪”和“程优脂劣”)。

要讨论这个命题,首先要对作为对比两端的“程”和“脂”作界定,否则只能是混战一场,反方只要一句程本也是脂本的一种,就能使正方的观点轰然倒塌。

“程”,相对简单些,可以界定为程甲本,是小说的第一个正式出版物形态。

“脂”,相对复杂些。欧阳先生最初的界定,是仅限于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三个旧钞本即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后来范围扩大了,到《还原》的时代,扩大到把其他一些被传统版本学认为也是“脂本”范畴的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杨藏本、舒序本等也算进来,《还原》一书里似乎有意无意漏了甲辰本?还是郑藏本?记不清了,需要查对原书,反正这时候”脂本“的概念,已经接近於传统版本学的认识范围了。当然,被传统版本学认为也算一种脂本的程底本,不算在内。

以实物而言,

“程”可以界定为指向:程甲本

“脂”可以界定为指向: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戚沪本、戚宁本、有正本后集)、列藏本、杨藏本、舒序本、郑藏本、甲辰本这12种实物抄本,统称为脂抄本或脂本。

另有靖藏本(靖本),实物不存,保存下来的批语,倾向于&《60;&《60;&《60;判定为造伪的产物。

还有卞藏本,实物为一残本,经过我对其题记、钤印、回目页、正文用字等方面的考察,倾向于判定为造伪的产物。

在“程前脂后”、“程真脂伪”、“程优脂劣”这三个命题中,

优劣可以视为主观评审的成分多些,更多依赖于各人的语文水平、审美情操等,可以先搁在一旁;

真伪,和前后之争,其实是一面双刃:认为脂伪的,认定造伪是在程本出世之后,所以自然是程前脂后;维护脂真的,认为脂本或其母本是在程本出世之前的,所以自然是脂前程后。

所以,需要对争论的“前”和“后”,作界定,究竟是用什么标尺来区分前后呐?

是版本出现时间麽?

版本出现时间,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版本进入公众认识领域的时间,也就是普遍公开的时间;

二是版本最先被记载或者见于记载的时间;

比如一部小说,公开出版的时间就是它进入公众认识领域的时间,但是在乏明确出版信息的时候,只能以最先被记载或者见于记载的时间来作为这个版本的出现时间。

以这个标尺衡量下:

程甲本出版信息很明确,无争议;

脂本的情况比较复杂:

进入公众认识领域的时间,也就是普遍公开的时间,戚序有正本一般认为是最先的;

有记载的时间,甲辰本、舒序本、戚序本、甲戌本、杨藏本都有清人的痕迹,列藏本有记载是在道光12年左右被携带出境的。其中甲辰本、舒序本作序的时间,要早于程甲本。

是版本的制作时间麽?

程甲本是活字本,序文说是“镂版”,确实也有部分是刻板的,制作时间可以明确。

脂本都是抄本(有正本是据抄本石印的),抄写时间确定起来比较复杂:

确定抄写时间的依据不能靠文字比对,而是依靠“外证”即序跋、题记、纸张、墨色、字体、添附等等,配合文字的避讳等因素来考察。

脂抄本中,目前可以直接确定为乾隆间抄本的,我觉得只有一种舒序本。

勉强可以确定为乾隆间抄本的,有甲辰本;

列藏本的抄写时间,大抵上在乾嘉间,不晚于道光12年;

甲戌本的抄写时间,大抵上在嘉道间,不晚于道光末年;

杨藏本的抄写时间,大抵上在嘉道咸间,不晚于咸丰5年;

郑藏本除了行款同于舒序本外,再无其他充足证据断代;

己卯本、庚辰本、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均无法直接断代,只能存疑。
还是底本的时间?

程甲本的底本,程伟元有夫子自道:“序爰为竭力收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繙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笋,然漶漫不可收拾。”自是乾隆时代的旧本无疑。

诸脂本,都是抄本的形式,根据字迹和错讹字可以判断这些抄本中绝大部分又是过录重抄本。它们的底本,是不是乾隆时期的本子呐?这是争议的关键点。

认为是的,还进一步分析是早于程底本的本子;

认为不是的,意见也有不同,有认为是嘉道年间的本子,有认为是咸同年间的本子,有认为是清末民国时代的本子,要之,都是出于程甲本之后的本子。

还有认为底本今已不存,所以争论底本并无意义的观点。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以上命题的讨论,仅限于小说前80回。

程甲本80回后文字,主流的说法是高氏伪续,另有曹氏原著、无名氏原著、无名氏伪续、程伟元伪续、程高合作等异说。

脂抄本中,蒙府本、杨藏本的80回后文字,不参与以上命题的讨论。

从第一个抄本系列的“脂本”即甲戌本进入公众认知领域(之前的“戚本”即有正本为石印本)后,红学家们往往直观的判定其为乾隆间旧抄本,民国时代的即有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舒序本和郑藏本。判定的依据,除了文本中的纪年干支外,主要是纸张,这些本子的纸张,被认为符合乾隆间用纸的特征。但是,纸张的确定,只能作为版本断代的上限,因为用旧纸抄新书的例子,也是很多见的,比如去年出的那个妖怪卞藏本,就很可能是利用旧纸造出来的西贝货。所以,纸张之外,还要依靠其他证据来断代,比如钤印,帮助我们判定舒序本确系乾隆间原抄旧本。

当这些被直观的判定为乾隆间旧抄本的本子影印传世以后,很长时间里,大家还是相信专家们的版本断代鉴定结论的,一是因为专家自有其“专”之所长,二是专家是接触或掌握过原本才下的结论。但是也开始有不同声音,这样的不同声音,在90年代逐渐变得强势起来。他们主要根据影印本上显示的避讳字的研究,尤其是不避某些圣讳的现象,认为以往关于乾隆旧本的断代是错误的。陈垣先生的《史讳举例》,成为他们重要的“致胜法宝”。

很可惜,避讳现象的研究,是一门水很深的学问,仅仅靠一本《史讳举例》是不行的,因为这本册子本身有许多不完善不全面甚至是错误的地方,对这册子的使用也不能仅仅片面而机械的寻找列举的字例。避讳字的研究,列举法只能说明普遍性,并不意味着有绝对性,尤其是在民间籍本的考察中,例外现象比比皆是。避讳现象的分析,并不能成为版本断代或真伪鉴别的充要条件,尤其是使用不避讳来作论证依据时,更要审慎。

所以,在这方面的论争中,以避讳作为脂伪或者脂后论证的一方,并没有取得预期的优势,甚至在反对者(也就是站在主流版本观点立场的同志们)举出大量版本实例面前,呈现了溃败之势。

实战的失败,其实早在指导理论上就埋下了伏笔。因为脂伪论者每每忘记或者有时忘记了,绝大部分脂抄本都是过录重抄本,某些脂抄本有严重残缺,这就意味着过录重抄本和残本上的避讳字现象,并不能真正代表他们底本的面貌。

无论就版本出现时间,还是就版本制作时间,都不能使得参与论衡的两端获得平等比较的机会,看来只能选择底本时间的讨论了。

就底本时间的讨论来说,前后关系并不是主要的,真伪之辨的意义在于:

1.程甲本之前有无带脂批的本子存在?

2.程底本是不是一种带脂批的本子?

3.脂本是不是带脂批的本子的后代?

维护脂真的,选择答案为是;

认为脂伪的,选择答案为否。

要我的选择,我选择答案为是:

1.程甲本之前有带脂批的本子存在:

舒序本和甲辰本,可以证明程甲本之前已经有删剪批语的本子流行,批语的删剪决定于传写主事人的意愿。
2.程底本是一种带脂批的本子:

程甲本中有不少混入正文的批语,对比脂抄本,可以发现或为眉批,或为侧批,或为行间夹批,或为部分混入正文,形态不一,恰是传写致讹的真实写照。&《60;&《60;&《60;&《60;&《60;&《60;

3.脂本是带脂批的本子的后代:

现存脂本,形态不一,保存的批语数量有差别、质量有差别、位置有差别,正文(包括批语相对的正文)面貌各异,可见是不同传写阶段保存下来的兄弟姐妹关系的本子。它们的祖本,都是伴随着作者创作过程而形成的经过脂砚斋抄评的本子。

也许有人会说,你这些认识,岂不是默认脂本为真而由之作证?

我的回答是:作为待证身份的脂本,本身在定罪之前,还是无罪的,作为实物本身,仍然具有作证的资格。

这和使用待证观点作为论证依据或论证前提的默认思想,是不同的。

就像我们如果怀疑程本的真实性,一样不能因为有怀疑质疑而剥夺程本作为实物证据来反映问题提供线索的资格一样。

又有人会说,即便说程本之前,有带批语的本子存世,为什么说批语的主人一定是脂砚斋呢?

我的回答是:

批语主人定为脂砚斋,我认为是基于现有史料和实物本子,而作出的最具优势的判断。因为

裕瑞说是批者就是作者的叔叔脂砚斋,裕瑞见过这样的的本子。至少,这代表裕瑞的认识,我们要尊重清人的这个记载。

作为乾隆间抄本的子本的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都题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在这三个脂抄本里面,有乾隆21年、甲午、己卯、壬午、乙酉、丁亥等批语纪年,这些干支都可能或只能存在于乾隆时期。在戚序本里面,批语中保留了“脂砚先生”的痕迹。

署名脂砚斋等的批语,从内容看,有对作者著作权的肯定,有对参与作者创作过程的反映,有追怀和作者共同或类似生活经历的表现,有关于80回后文字的记忆,这些都可见批者与作者的亲密关系,符合同处乾隆时代的背景要求。

还有人要问,即便有脂砚斋的存在,为什么说这些带脂砚斋&《60;&《60;&《60;批语的本子,一定只能存在于乾隆时代,而不能是嘉庆时代这个脂砚斋的“重评”的本子呢?

我的意见是:

评本出于乾隆时期还是嘉庆时期,只能作唯一选择,不能调和。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评语纪年,无一条独立存在于嘉庆时期,而全部独立存在或可能存在于乾隆隆时期。庚辰本上有“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的记载,明确告诉我们时间范围是乾隆时期。从批语和正文的文字,可以分析出底本形成时间在程本之前,没有受到程本的影响。

选择嘉庆说的,没能提供确切的核心证据,甚至连一条主动性的证据比如明确为独立存在于嘉庆年间的批语纪年都无法拿出来。除了有部分版本上记载的干支可能存在于嘉庆时期,部分批语纪年能以存在于嘉庆时期外,再无其他有证明力的证据了,剩下的止是想像的空间。

选择嘉庆说的,显然忘记了,嘉庆时代,小说的版本已经是程本的天下了,不但程本、翻刻程本普及,就是基于程本的批点本,也出世了。脂批的作者,不可能生活在真空状态下(从批语内容,我们可以知道,批者对于各类文体和社会时俗都有了解)。面对程本和基于程本的批点本,为什么脂批里一点相关的痕迹也看不到呢?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批者根本没看到过程本系列的本子或批语,也就是说,脂批的批阅时间,是在程本出世之前的乾隆年间。

说到这里,可以插叙一个实物的论证。

前几年,胡文彬先生发现了一个嘉庆年间“千山试魁录”的《红楼梦诗词选》抄本,其中抄录了一首“自执金戈”的诗,这诗其实并不是小说本身记载的诗,而是见于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同有的脂批里。可见,这个“千山试魁”所见到并据以抄录的《红楼梦》小说,是一个带有脂批的本子。

据胡文彬的介绍,这个千山试魁抄录本中,抄录者在抄完《红楼梦》诗词之后接抄的“《续红楼梦》酒令”题目下面,有题记曰:“嘉庆三年雪坞秦氏作,嘉庆二十二年二月十九日清明日书”。

这段题记,告诉了我们这个抄本中《红楼梦》诗词部分的抄录下限是嘉庆二十二年二月十九日清明日。

根据题记的记载,《续红楼梦》“酒令”的创作时间是“嘉庆三年”,那么,抄录者默认的《红楼梦》“诗词”的创作时间,自然早于“嘉庆三年”。

换言之,我们可以认为,抄录者“千山试魁”默认他见到并据以抄录的《红楼梦》小说中的诗词-其实是脂批中记述的诗,创作时间下限是在嘉庆三年。也就是说,脂批的时间,要早于嘉庆三年。

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据,证明不晚于嘉庆22年的时候,带脂批的本子还在世间流传(虽然,相对程本,影响力和传播力都要小多了),而嘉庆时期有人默认了脂批的创作时间是在嘉庆三年《续红楼梦》成书之前的。

这是裕瑞之外,又一位嘉庆时人对脂本的肯定性文字记载。

我这样否定“程前脂后”说的立场,脂伪论者们肯定不不服气:除了避讳这个“法宝”,我们不还有其他“武器”麽?

确实,脂伪论者,还有内外双修两样“武器”:

内家功夫,就是窜行脱文或同词脱文现象的分析;

外家功夫,就是对相关史料的否定。

研究窜行脱文或同词脱文现象的,可以欧公和曲沐为代表,他们拿出庚辰本和程甲本两种影印本,确实也下了些功夫,从中找出了30多处这类的现象,然后据此宣布找到“程前脂后”的“铁证如山”了。

很遗憾,当我们把其他脂本的影印本也找出来,对同一段落文字进行比对以后,我们发现,原来这庚辰本上所谓的“脱文”,在其他脂本里不乏保持“全文”的;我们再进一步认真核对具体的文字(这项、曲二先生有意无意的疏忽了),原来庚辰本上的细部文字,和程甲本差距还真不小呢。

我作了一个小小的实验,请看这里的实验过程:

从一处“窜行脱文”现象,论《红楼梦》各版本间嬗变,兼破“程前脂后”说

主“程前脂后”说者,每每举一条所谓的“铁证”,即《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一处“窜行脱文”现象,如欧阳健先生即谓:

&《60; &《60; 庚辰本第二十三回叙元春“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一节,“宝玉仍随进去”与“各处收拾打扫”间,显有脱文。查程甲本第二十三回第三页末三行为:

&《60; &《60;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

&《60; &《60;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

&《60; &《60;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程甲本半叶十行,每行二十四字,上文次行第十一、十二字为“进去”二字,三行第十一、十二字亦为“进去”二字,抄录者粗心,跳过一行,漏却二十四字,遂使宝玉为打扫之厮役。又,大观园自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无人居住,故程本作“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是对的,而脂本作“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似乎宝钗等已进居园中、或至少已生园中居住之念,显然是错的。宝玉之随众姊妹入园,更是元春的特许,故程本作“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脂本改“也”为 “仍”,更是错上加错。

这段论证,据说“很得人心”,但是结论是否站得住脚,却需要对此论证进行一番分析研究了。别无他法,只有通过比对文本的死功夫,才能找出问题的真相来。

甲戌本和己卯本,缺第二十三回文,无从比对。戚序本中戚沪本和戚宁本未见有影印本问世,原本我也没有见过,只能用有正大字本来代之(有正大字本系据戚沪本石印的),庚辰本、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舒序本、郑藏本、甲辰本、程甲本这几种我都有影印本,下面就来展示“立此存照”的比对结果:
先看“罪嫌”庚辰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 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再看程甲本上的文字:



......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杨藏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妥。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幙床帐......

下面是列藏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蒙府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戚序本(有正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舒序本上的文字: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仍随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郑藏本上的文字:


......进园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下面是甲辰本上的文字:



......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综合以上:

(庚辰本)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 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杨藏本)

......进园居住方妥。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幙床帐......

(列藏本)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蒙府本)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戚序本)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舒序本)

......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仍随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郑藏本)

......进园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甲辰本)

......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程甲本)

......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我们可以看到,庚辰本这里确实是出现了脱文现象。

有人说,“漏却二十四字”,而程甲本正好是行二十四字,可见是庚辰本照抄程甲本是漏抄了。问题是,无论脂本还是程本,其底本的行款,并不一定同于今本;即便是每行字数相同,在脂抄本里面,我们也可以看到,舒序本和郑藏本也是行二十四字的,而这两个本子此处并不存在脱文现象。

我们细看舒序本,会发现文字间

到荣国府来,仍随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

出现了因为同词而导致的抄写讹误(两处“仍随”邻行)。可见,这样因为邻近同词而出现的讹误,是抄写中的正常现象。

考察所谓“窜行脱文”现象,在用来校验版本以确定真实性或关联性时,有一个适用范围的局限,即其结论止适用于校验样本之间,且不具有排他性。

以庚辰本和程甲本来比对,表面上看,比对结果证明庚辰本和程甲本之间存在“窜行脱文”现象;但是这种结论不具有排他性,因为:庚辰本的“窜行脱文”现象完全可能源自其底本(祖本或母本)。我们知道,庚辰本止是脂本系列中的一种(而非唯一代表),而程高本的刊刻底本也是脂本中的一种(且系拼配本)。所以这种用于真伪目的的校验并无意义。更何况,文字间细部的差异是很大的。

上面的实例已经证明,除去庚辰本以外的其他参与比对的脂本,此处都不存在所谓“脱文”,即基本保持了“全文”面貌。

下面再来看,在这部分“全文”中,细部的差异颇见微妙所在。

一、列藏本和蒙府本此处文字全同,与戚序本仅一字之差。

二、“进园”还是“进去”?

庚辰本、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均作“进园”;

甲辰本、程甲本作“进去”。

三、“方妥”还是“方妙”?

庚辰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均作“方妙”;

杨藏本、甲辰本、程甲本作“方妥”;

四、“夏守忠”还是“夏忠”?

庚辰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甲辰本、程甲本作“夏忠”;

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作“夏守忠”;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夏太监的名字,在小说第16回已经出现过。除了郑藏本无此回文字,甲辰本、程甲本此回文字作“夏秉忠”外,其他庚辰本、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均作“夏守忠”。可见,此处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作“夏守忠”是对的,是原貌;庚辰本、戚序本、舒序本、甲辰本、程甲本作 “夏忠”是脱漏。

五、“荣府”还是“荣国府”?

庚辰本、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均作“荣国府”;

甲辰本、程甲本作“荣府”。

六、“禁约封锢”还是“封锢”?

庚辰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作“禁约封锢”;

杨藏本、甲辰本、程甲本作“封锢”。

七、“仍随”还是“也随”?

庚辰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作“仍随”;

杨藏本、甲辰本、程甲本作“也随”。

八、“待夏”还是“命夏”?

庚辰本有脱文,不计;

杨藏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均作“待夏”;

甲辰本、程甲本作“命夏”。

现在,我们可以很清楚的发现:

一、庚辰本这段文字,和杨藏本、甲辰本、程甲本差异较大;庚辰本的脱文,并非来自于杨藏本、甲辰本、程甲本或其母本。“程前脂后”说的这条“铁证”,至此宣告彻底破产。

二、验证了传统版本学关于甲辰本和程甲本关系最密切的判断;同时可以看出,杨藏本这部分文字是晚于庚辰本、列藏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郑藏本而早于甲辰本、程甲本的。

三、验证了传统版本学关于蒙府本和戚序本关系最密切的判断;同时可以看出,列藏本这部分文字和蒙府本、戚序本也有密切关联。

四、这段文字,列藏本和蒙府本最为保持原貌,其余诸本多少均有变易。

五、传写到甲辰本、程甲本,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脱漏、篡改妄改或同词讹误现象:

“进园”变作“进去”,“方妙”变作“方妥”;“仍随”变作“也随”;

“荣国府”脱漏为“荣府”,“禁约封锢”脱漏为“封锢”;

“待夏(守)忠”衍变为“命夏忠”,则明显不通,因为夏是宫里的太监,身为妃子的贾元春可以“命”之,而贾政、王夫人只能“待”之。出现这种变异的原因,要麽是篡改妄改,要麽是同词讹误,因为前文正好有“下一道谕命”的表述。

很明显,庚辰本此处的脱文,并非来自程甲本,倒是程甲本此处相较原文,有传写中改动的痕迹,而且是妄改或同词讹文。

这种选择两个影印本来研究窜行脱文或同词脱文现象的行为,我觉得类似于瞎子摸象的思路。当反对者以其之道还彼之身,举出程甲本相对庚辰本出现的窜行脱文或同词脱文例子的时候,脂伪论者就显得招架无力了。更何况,以窜行脱文或同词脱文现象作为本子间先后关系判断的方法,早于脂伪论者十几年,就有学者们用来作为程本源自脂本的证据了。

对相关史料的否定,也是脂伪论者的一大着力处。

我常说,一个人说没说过这话,和一个人说这话的可信度,是两回事。我们首先要看这人是否说过这话,然后再来验证他说的这话是否值得采信。也就是,史料的真伪度和采信力,不能混谈。

可惜,脂伪论者在这点上,并不分得清,所以他们是使用抡斧子的蛮力,希望从根本上否定这些史料的真实性。

《枣窗闲笔》、《春柳堂诗稿》、《绿烟琐窗集》、《随园诗话》、列藏本的收藏记录,等等,这些都被脂伪论者认为是造假的产物,或者其中涉红涉曹的部分是造假的产物。

我在尝试回答欧公25问的时候,选择了先从这些史料真伪分析入手,表达我的看法。我不知道,读过我那些文字的人,是否会支持或采信我的意见;说服别人的前提,是要先说服自己,至少,在我,是相信我的判断的。这些史料的真伪,目前看来,并无可以据以否定的证据,我们必须正视、必须尊重,这些清代的人,这些接近小说成书和传布时代的人,确实说过那些话,留下来那些文字记录,供我们后人今天来接触、来还原那个逝去的时代。

胡适、俞平伯两先生,都不相信程伟元的“鼓担”说,但是,他们并没有怀疑过,程伟元确实说过那样的话,至今,似乎也没有人质疑过程伟元或者高鹗留在程甲本和程乙本上那几篇文字的真实性。相比起来,被脂伪论者否定的那些史料和实物,就没有这么平等的待遇了。

胡适先生得到甲戌本和《四松堂集》的经历,俞平伯先生《红楼梦辨》手稿失而复得的经历,都可以说明,认定“鼓担”说不可信是一种并不可取的主观认定。对于程高文字自述的可信性,需要结合其他证据加以分析。

同理,对于披露小说版本情况的清人记录,也需要我们结合其他记载和材料,加以辨析以决定其是否被采信,是否可以作为支持证据来使用。

我们现知的,清人关于小说在程甲本之前或同时期的版本情况的文字,还是有不少条的,不但有裕瑞那样比较详细的记载,也有只言片语的零星史料,综合起来,大致上可以知道下面这些情况:

1.小说的题名,有《红楼梦》和《石头记》两种;

2.乾隆时期,程甲本出世之前,一直都有这两种题名的本子,以传抄的形式存在;

3.抄本上有批语;

4.抄本以80回未完稿形式的居多,也有120回本的,还有80回后有目录无实文的;

5.程甲本出世后,仍然有文字异于程甲本的本子在小范围的流传;

6.本子传写流布过程中,有传闻经过改篡。

要之,除了程甲本之外,小说还有以其他非公开出版物的形态存在,是可以肯定的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十几种脂抄本,不就是这样的本子或者本子的后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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