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性格决定命运——史湘云性格和命运探讨

作者:王雪梅

聚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精秀女子的大观园中,人们不会忽略有一位单纯而又豪爽的姑娘一一湘云。史湘云在《红楼梦》大观园中,是一个性格鲜明、思想复杂的典型形象。学术界对她的认识存在分歧,有的学者认为她是一个“禄蠹”,有的学者则认为她是一个“叛逆”。究竟应该怎样正确评价曹雪芹笔下的史湘云呢?本文力图从《红楼梦》的全部描写出发,在前人和现代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对这个问题作些基本探讨。

一、史湘云性格解析

昆仑先生说:“宝钗没有她真情,黛玉没有她深厚”,她“从来不沾染那些高贵小姐矜持扭捏的气习,她是一个不愿受统治阶级礼教穿凿、矫饰的好姑娘”;周先生还认为曹雪芹独具慧心地写湘云吃鹿肉的豪迈、湘云的答辩,就是点睛一笔:“是真名士自风流!这重要极了。这似乎就是雪芹的一种人生理想:淑女、贤才、英雄、名士,四者的交汇组构,融化为一,方是一个类型。”现在,让我们一起走进《红楼梦》,看看曹雪芹到底是怎样为史湘云写真塑形的。

1.豪放豁达、名士风流

在大观园众女儿中,魏晋风度是“诗疯子”湘云所独有的。这首先表现出她才思敏捷、风趣幽默:如第62回中,在酒席间,众人正在饮酒行令,轮到湘云,湘云便说道:“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得众人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她说的酒底,更是别致有趣:“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众人越发大笑起来。湘云划拳赢了宝玉,限酒底酒面时,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众人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又如在第70回中,她填的《柳絮词》,黛玉看毕,笑道:“好,也新鲜有趣。我却不能。”众人看了也夸其“情致妩媚”。不管湘云所吟的诗、所填的词、还是所作的酒令,都渗透着灵气,她见物生情,善于创新,大有魏晋风流才子的洒脱与情趣。

2.才思敏捷、压倒群芳

 “海棠诗社”是大观园诗社的奠基,然而真正的主角却是最后请来“补作”的史大姑娘。请看:大家都忙着组织诗社,不知谁说怎不见湘云,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她!……这诗社要少了她,还有个什么意思!”湘云一来,就有“意思”,不但说明宝玉对湘云的爱慕,而且说明湘云在众姐妹中的文采不同凡响。果不其然,你看她的到来:“一面只管和大家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录用。”请看她的《咏白海棠》:“薪芷阶通萝薛门,也宜墙角也宜金,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廉隔破月中恨。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做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诗社了!”湘云与众人说着话,“心内”却“早已和成”,可见她才思超脱。这干净利落的文笔、藻丽多彩的措辞、跌宕潇洒的气势,正隐含着她那从容不迫的气质,故激起了众人的共鸣。

3.隐忍内敛,逆来顺受

湘云住在二叔史鼎家,一谈起家常眼圈红红的,也只能私下和宝钗浅浅地提及。家里打发人到贾府来接她,她也只能“眼泪汪汪的”。在人前连句怨言也不敢说,怕家里来的人回去告诉她婶娘,自己又要受气,只私下悄悄地嘱咐宝玉常提醒贾母派人去接她。替别人做一点半点儿针线活,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她也只能隐忍着。湘云不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怕传到她婶娘耳朵里,她的日子更难过。她只能用逆来顺受的方式保全自己,事实上“口无遮拦”的湘云也有“守口如瓶”的时候。如在第38回中,湘云笑道:“我们家里如今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那几处轩馆谁住?湘云住不了轩馆,她又住在哪儿?我们不妨设想一下:爱说爱笑的湘云在史家生活的情形又该是怎样的呢?做活做到三更天,累得腰酸背痛,她还能笑出来吗?她又能笑给谁看呢?在史家,湘云没有自由,全由她婶娘当家,就连来贾府穿衣小事,湘云也得对婶娘百依百顺的。婶娘让她穿什么,她就得穿什么,一切都得按她婶娘的喜好。

二、史湘云悲剧命运的原因探讨

1.史湘云悲剧的外在因素

史湘云自小失去双亲,姑奶奶贾母因十分怜爱她,把她接入贾府,与宝玉终日相伴,把她当作男孩子一样去抚养。稍大一些,就被待她并不厚道的婶娘接回史家了。这时候的史家,已不再是“阿房宫三千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时代了,而是像第32回里,宝钗对袭人所言的:“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

史湘云在叔婶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做活做到三更天”,月银也只有几贯钱,她的处境竟不如贾府的大丫头袭人、晴雯等。在史家,史湘云事实上是一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贵族小姐,是一个得不到婶娘关爱的多余的人。而在贾府呢?与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姑奶奶贾母也年事已高,只有宝玉时常提醒才能想起派人去接她来。在贾府,表面上“谁都爱她,谁又都不一心一意地深爱她;谁同她都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谁又都不是她的知心朋友;谁也不敢怠慢她,谁又都不十分重视她。”

尤其是没有一个握有权柄的上层统治者提携和保护她,包括她的亲姑奶奶贾母和看贾母脸色行事的凤姐。一句话,史湘云在贾府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2.史湘云悲剧的内在原因

除了家庭环境、社会环境对湘云的影响外,湘云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对其思想性格也产生了影响。李少和认为湘云父母双亡,从小无人娇养,但这“并没有使她脱离‘绮罗丛’,远离封建礼教,封建传统思想的影响以及封建家庭教育的熏陶。她生活在封建统治中心的皇都,并且一直被禁锢在侯门似海的贵族官邸里,受着封建名教思想的濡染,史府的高墙深院,侯门小姐的闺闼,阻挡着新兴社会思潮微弱的春风,传统意识便在她稚嫩的头脑中占据一个重要的地盘。”

在贾府,贾母把湘云和宝玉一块儿抚养,在一定程度上,湘云也得到了自由的空间,使人性得到了发展,但贾母也是一个封建礼教的信奉者。第56回,当贾母从甄府来请安的四个女人嘴里得知还有一个宝玉,且相貌、性情、行事和自家的宝玉都相同时,她说:“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贾母疼爱宝玉也是以此为准则的,与宝玉一起被贾母教养的湘云,在思想深处也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就拿湘云的婚姻大事来说,就算她被贾府从宝玉婚配的人选中淘汰了,但爱的权利却不能被剥夺,爱也不能因此而泯灭吧!但她为什么不能像黛玉那样去爱,甚至连司棋都不如呢?其原因无非还是她摆脱不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伦理的束缚。

三、性格决定命运——史湘云的性格对其命运的影响分析

周国平在他主编的《人生圆桌》一书中说:“命运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环境和性格。环境规定了一个人的遭遇的可能范围,性格则规定了他对遭遇的反应方式。由于反应方式不同,相同的遭遇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因而也就成了本质上不同的遭遇。我在此意义上理解赫拉克利特的这一名言:‘性格即命运’”1。曾扬华认为贾母一直是在关心黛玉,一心要撮合宝黛的爱情和婚姻的。贾母对湘云“由最初的疼爱变为后来的疏远甚至冷漠,尽量使她少来贾府,以减少她和宝玉的接触、防止她对宝、黛关系的干扰,也就成为必然的步骤和最起码的手段了。”2

等湘云定亲后,贾母感到史湘云对宝黛没有危险了,她“也因此恢复了对史湘云过去那种关爱的常态”3。事实上,贾母既没把黛玉配宝玉,也没改变对湘云自始至终的疼爱。史湘云是贾母娘家唯一常来常往的亲人。从小她就和父母常来贾府,父母双亡后,贾母疼爱她,就把她接到身边,并将其和宝玉一起抚养。第106回,贾府被抄家,史侯家派人来探望,刚痛哭过的贾母,还不忘问湘云所定的姑爷的家计、人品。当贾母听了回话说:“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得这么大了……他既造化配了个好姑爷,我也放心……只愿他过了门,两口子和顺,百年到老,我便安心了。”第109回,贾母病势日增,“一时想起湘云,便打发人去瞧他。”回来的人转告琥珀,湘云的丈夫得了暴病,她“哭得了不得”,又不让告诉贾母,贾母不知原因,到临咽气时还抱怨湘云:“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第110回)。可见贾母到死还牵挂着湘云。既然贾母那样疼爱湘云,与她又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没把湘云配了宝玉呢?有的评论家认为憨直的湘云不善于利用她与贾母这层特殊的关系,假如她愿意“求得贾母稍加关照,或许她的命运不会如此多舛”4,湘云阿谀逢迎贾府最高掌权者——她的姑奶奶贾母的话,她果真就能当上宝二奶奶了吗?别忘了,贾母是个受封建思想影响很深的贵族老夫人,她深受封建伦理思想的束缚,是封建思想的维护者。她骨子里已浸透了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的影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在随夫,夫死随子。贾母所看中的亲孙女探春的婚事,她都说有她老子做主。迎春婚后受折磨,她亲奶奶贾母都说,小两口开始都要有摩擦,等有了孩子老练老练就好了。这倒不是说贾母不疼爱她们,对她们的婚事不管不问,而是她不想越权去管去问。湘云父母双亡,尽管贾母也一直想给她说个好女婿,“又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第106回)。湘云的婚姻大事,由她叔叔婶婶主宰,贾母认为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不管湘云的婚姻是否幸福,贾母决不会主动出面干涉。

另外湘云虽有聪明才智、美丽的相貌、健康的体魄,但贾母只看到湘云思想性格的表面。在她看来,湘云的言行不符合封建淑女的规范,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率性,毕竟是小孩子的行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便是逐渐磨掉率性,变得圆滑、周全和灵活的过程。她的热情、豪放改不掉,她也不想改。这样一个胸无城府,疏于思考的女孩,一个意气单纯,不平则鸣的假小子,在这样一个因为周围其他人自私的用心而复杂化了的贾府里,湘云完全失去了招架的能力。更何况她是个性情中人,做事全凭一时冲动,不知全面衡量,也没见她关心过家务,这样的人能成为管家能手吗?

宝钗不仅身体健康、行事做人都符合贾府对宝二奶奶的要求,而且她还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宝钗出身在“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之家,虽不如先前鼎盛,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经济利益方面考虑,宝钗也胜过湘云。此时的史侯家,也一败涂地了,更何况作为孤儿的湘云,“婶婶待她并不宽厚”,别说没有家私,即便有也轮不到给她带来。就算贾府以前虽也有过只看人不管家基的先例,如可卿、尤氏等,但对于已经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的贾府,如在第75回中,贾母见尤氏吃的是下人的白粳米饭,贾母问其原因,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贾母感叹地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这时选一个家基好人又好的宝钗,不是最佳决择吗?

结语

湘云的悲剧是独具纯真美、豪情美被泯灭的悲剧,也是只求个人高洁的遁世者的悲剧。她虽超越了个人,但未能超越那一时代。她的悲剧,与黛玉、宝钗的悲剧融汇在一起,那乐观中透着悲伤、放达里藏着隐痛的[乐中悲]一曲,汇入了“怀金悼玉”的红楼梦交响乐中,丰富了整部乐章。

参考文献:

[1]吴戈史湘云论[j]延河,1957年第8期.

[2]朱彤史湘云结局简探——兼析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回目[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1977年第1期.

[3]朱彤论史湘云[j]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3期.

[4]朱彤释“白首双星”——关于史湘云的结局[j]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1辑.

[5]沈思史湘云的结局.[j]红楼梦研究集刊,第3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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