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林钧《?题陈厚甫红楼梦填词》?诗发微
在“红学”史上,以诗词曲赋的形式评论《红楼梦》者,有“题咏派”之称。如果我们稍加宽泛一点看,那些题咏以“红楼”故事而改编的戏剧、曲艺、绘画等的诗词歌赋,也完全可以归入题咏派之列。一粟编的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上下两册收集了七十多家题咏《红楼梦》的诗、词、赋、赞近千首,这给“红学”研究者已经提供了莫大的方便;但它们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如果“把有关《红楼梦》的续书、戏曲、专著、诗词等等的卷首题词,以及追和《红楼梦》原作的诗词剔除不计,至少还有三千首”。
可惜的是,迄今我们颇难见到除《红楼梦卷》之外的题咏派的诗词曲赋;尤其是随着“红学”研究的逐步推进和《红楼梦》本身内容的深入人心,那怕是有关《红楼梦》的一条有参考价值的史料,也能够给我们的研究提供一定的方便。我在阅读清人诗文集时,发现了几条这方面的材料。本文仅将林钧《题陈厚甫红楼梦填词》一诗介绍于下,同时对与此相关的一些问题做点初步的探讨。一期以广其传,一期得到方家的赐教。
兹先将林诗抄在下面:
天地逆旋人如寄,富贵风流原梦寐。
吁嗟世人游物中,情罗欲网自缠系。
我亦红尘堕落身,历尽人间酸与辛。
抚今追昔不堪说,回头不见桃源春。
友人示我红楼曲,字字行行金错玉。
我取披阅读数载,顿教此心忘宠辱。
贾家富豪画楼红,公子生长绮罗丛。
柔肠百转萦绣阁,情思万丈袅晴空。
屏列金钗十二行,侍儿亦是杜兰香。
弄月吟风愁昼短,联诗赌酒趁宵长。
倚翠偎红忙未已,盈虚消长迭乖矣。
酒阑延散花乱飞,数载繁华逐流水。
一朝梦醒弃尘寰,欲海风恬波不扬。
跳出迷津登觉岸,撒手便入白云乡。
曲中摹写喻意工,传神直在阿堵中。
风流绮丽妩媚绝,如闻绿窗语隅隅。
闲愁幽怨声声哭,恍惚佳人倚修竹。
有时变调作潇洒,石头清泉细倾泻。
忽然慷慨起悲歌,激烈疑听渔阳挝。
长风万里翻波浪,秋声送雨打窗纱。
焚稿一阕最凄清,天下诗人同失声。
词人能事无不备,可以感兮可以兴。
读之如历盛衰境,苦唤世人人不醒。
莫作稗史一例看,晨钟暮鼓发深省。
我本情场潦倒人,青衫犹有旧啼痕。
此身已悟非我有,况复幻中身外身。
从兹不问非与是,山之巅兮水之埃。
泰否升沉一任之,随遇而安聊复尔。
何须穿凿度与真,君不见古今世事皆如此。
此诗见于林钧《余力吟草》卷三(光绪二年刻本)。林钧,宇象鼎,浙江星沙人,生卒年不详。林钧屡试不第,应聘直隶通永署幕,历京津、苏杭、皖粤、川汉等地,为时困三十年,后隐居乡里。《题陈厚甫红楼梦填词》一诗为一粟编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所不载,亦不见于收集材料非常丰富的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证》之中。诗作既是一首题咏“红楼”故事的作品,又涉及陈厚甫所著《红楼梦传奇》一剧。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它做些介绍和探讨。林诗所谓“陈厚甫红楼梦填词”乃是指陈钟麟所著《红楼梦传奇》一剧而言。“填词”在宋代指写词,如《诗话总龟》后集卷三十二引《艺苑》云:“当时有荐其(柳永)才者,上曰:‘非得填词柳三变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词!”,到清代,“填词”又指写作传奇或杂剧;有时用作名词,径指传奇或杂剧。如李渔《闲情偶寄》云:“填词之设,专为登场。”①曹雪芹的好友敦敏有《题敬亭<琵琶行>填词后二首》诗,此“填词”即指敦诚的《琵琶行传奇》一剧②。因此,林钧将陈厚甫的《红楼梦传奇》称作“填词”。
陈钟麟,字厚甫,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嘉庆己未(1799)进士,官至杭嘉湖道。博学多才,尤工制艺。其《红楼梦传奇》是清代《红楼》戏中的重要作品之一,姚燮(1805-1864)《今乐考证》谓其“构局森严,运词绵丽,而不能袭三家一字,亦足数帜词场”③。姚燮所谓“三家”,是指仲振奎的《红楼梦传奇》、吴镐(荆石山民)的《红楼梦散套》和万荣恩的《醒石缘》。仲、吴、万三家的《红楼》戏在清代的同类戏曲中是比较好的作品,而姚燮甚至认为陈厚甫的《红楼梦传奇》“不能袭三家一字,亦足数帜词场”,这一评价是不低的。王国维(1877一1927)《曲录》亦著录了陈钟麟的《红楼梦传奇》,但王国维《曲录》成书远在《今乐考证》之后,他不曾见到姚燮论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文字。其实,王氏著录乃从杨恩寿《词余丛话》而来,杨恩寿云:
《红楼梦》为小说中无上上品。向见张船山赠高兰墅,有“艳情人自说《红楼》”之句。自注:“兰墅著有《红楼梦》传奇。”余数访其书,未得;所见者,仅陈厚甫所著院本耳。先生工制艺,试贴为十名家之一。度曲乃其余事,仅多蕴藉风流、排侧缠绵之作,惜排场未尽善也。原书断而不断、连而不连,起伏照应,自具草蛇灰线之妙。先生强为牵连·,每出正文后另插宾白,引起下出;下出开场,又用宾白遥应上出,始及正文。颇似时文家作割截题,用意钩连,究非正轨、且以柳湘莲为红净、尤三姐为小丑,未免唐突;后成男女剑仙,更嫌蛇足。近日梨园多演之者。似非先生得意笔也。道光末磋商演是曲,袭人改嫁蒋玉菌,洞房结绿帐,其额未题,适梁苗邻中承在座,提笔书“玉软花娇”四字。磋商叹赏,立以珍珠缀而悬之。④
考杨恩寿,字鹤铸,号蓬海、朋海,别署蓬道人,湖南长沙人。生于清道光十四年(1835),卒于光绪十七年(1891)。平生著述颇丰,汇刻为《坦园丛书》十四种。自谓“半生所造,以曲子为最,诗次之,古赋、四六又次之,其余不足观也”⑤。可见他对自己曲作和戏曲理论的重视和自负。因为他是一位曲作家,又有深厚的戏曲理论功底,所以,他之评论戏曲之言就颇值得重视了。前引《词余丛话》一段文字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第一、杨恩寿虽然极为赞赏小说《红楼梦》,认为是“小说中无上上品”,但他“数访其书,未得”,似乎在写这段评论时一直未能读到《红楼梦》,“所见者,仅陈厚甫所著院本耳”,由此亦可推知陈厚甫《红楼梦传奇》对他的影响之大。这还可以从他的一首诗中得到证明。《坦园诗录》卷六《论词绝句》云:“塞北胭脂著色新,莺莺燕燕尽嬉春。艳情惯写痴儿女,一觉红楼梦里人。”诗下自注:“纳兰容若,《饮水词》多缘情斗靡之作,欲传《红楼梦》说部所谓宝玉即侍卫也。虽说无证,词笔近似。”⑥第二、杨恩寿当时尚不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他在《词余丛话》中就把《红楼梦》的著作权给了高鹊(兰墅),而到了《坦园日记》中又把《红楼梦》的著作权给了纳兰容若。这是否即“通人之蔽”呢?第三、杨恩寿对陈厚甫的《红楼梦传奇》是持肯定态度的,同时亦指出了陈作之不足,如出与出之间的联接,对人物的安排等等。第四、道光末盐商演陈钟麟《红楼梦传奇》、有人题额云云,可以看作“红学”史和《红楼》戏曲史上的一段佳话,虽然杨恩寿把道光初年的事情误记成了道光末年的事情,并把严问樵的《红楼》杂剧误记成了陈钟麟的《红楼梦传奇》⑦。
姚燮、杨恩寿对陈厚甫《红楼梦传奇》的评价大致是客观的,因为它们基本上符合《红楼梦传奇》的实际内容。吴克歧《忏玉楼丛书提要》则对《红楼梦传奇》提出了批评,他说:“夫传奇与演义,体制迥不相同。传奇者传其奇,借片语单词已足歌成雅奏;演义者演其义,非连篇累犊不能详其始终。陈氏传奇未明是理,致蹈演义之习,不免为识者所讥。”吴克歧是着眼于小说和戏曲的体制而发议论的,但有得有失,得者是他区别开来了小说和戏曲属于不同的艺术样式,有其各自的体制特点;失者则是吴氏并未点明戏曲与小说的最大区别乃在于戏曲是一门综合艺术,即李渔所谓“填词之设,专为登场”,亦即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借助音乐和歌舞串演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到清末,甚至有人出来全面否定了《红楼梦传奇》,如张冥飞《古今小说评林》就说:“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其剪裁原书处,往往点金成铁。其笔墨亦不能圆转自如,生吞活剥,又加以硬凑,以致全无是处。至音调讹外,尤为指不胜屈。我不知其何苦现世也。”一概骂倒,殊不足取。阿英《红楼梦书录》亦对《红楼梦传奇》持否定态度:“词颇绮褥,而笔少空灵,转觉读而伤气。以视仲氏所作(指仲振奎及其《红楼梦传奇》―引者),相去远矣。”⑧
阿英编《红楼梦戏曲集》收集有陈钟麟的《红楼梦传奇》,共八卷八十折,约十万字,为论述方便,兹将出目抄录如下:
仙引渭阳情觑枉判妒月
游仙试幻娇眠金缘闹学
医花宝鉴梦警野合恩宣
圆题试灯迎变送驾灯谜
乔劝尘影镜笑情波藏发
续花园聚读曲侠赠帕缘
魔病饯春赠巾负荆戏俗
画蔷严挞题帕尝羹绣鸳
初社园浑品茶理装悲秋
剪发诗痴集艳扫雪补裘
锄园梦甄鹃啼眠芍解裙
寿红私祭醋骗吞金闺试
风筝情隐园抄品笛换衫
入道惊秋心梦枯棋离魂
花妖焚稿梦别哭湘鸳殉
尘劫辞亲寄擎宴戒幻圆⑨
若稍加对照即可看出,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情节脉络基本上按照程高本百二十回《红楼梦》的故事敷演改变而成。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凡例》就夫子白道云:“古今曲本,皆取一时一事,一线穿成”;又云:《红楼梦沪原书以宝、黛作主,其余皆是附传”。因此,陈钟麟按照《红楼梦》的主线―宝、黛爱情故事发展的线索,用八十出的庞大篇幅来敷演宝、黛爱情悲剧的发生发展过程,并且一线到底,其故事设编曲折起伏,针线较为绵密,曲词宾白吻合人物身份,所以读来引人入胜,令人慨叹难已。当然,正如杨恩寿所指出的,陈之《红楼梦传奇》“每出正文后另插宾白,引起下出,”“用意钩连,究非正轨”;人物安排亦不尽合理,如让柳湘莲、尤三姐成为男女剑仙,“更嫌蛇足”―按照陈钟麟的构思,“柳湘莲、尤三姐俱有侠气,与各人旖旎不同,难以安顿,且净脚颇少。今借柳、尤二人,以代一僧一道,不特避熟,而净角亦可登场”。又如剧中的旦角安排,不包括“众旦”扮演的“跑龙套”的仙女、优伶、尼姑、宫娥、村姬等等,就多达五十余人,因此,在脚色设置上,生、旦搭配不太均匀。整部剧作剪裁也嫌得粗疏,篇幅偏长,可谓“曲未终一而夕阳已下”,“剧方半而曙色忽升”,不大合乎“填词之设,专为登场”的要求,正如鲁迅先生指出的:“剧本虽有放在书桌上的和演在舞台上的两种,但究以后一种为好。”我们认为,鲁迅先生的这一段精彩之论可以借来评论陈厚甫的《红楼梦传奇》。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林钧的题诗。林诗是一首七言古诗,计二十九韵五十八句,这样的题诗在清代“红学”题咏派的诗作中算是较长的。从诗中“我取披阅读数载”一句来看,林钧对陈著是经过仔细把玩和研究的,他借诗所言之志当非一时兴到之感,而应看作衷心之论。通读全诗,似可看出以下几点:
一、对《红楼梦传奇》持肯定、赞赏的态度。不难看出,林钧对陈著的内容和艺术都是甚为赞赏的。“贾家富豪画楼红“以下十六句概括地叙述了剧作的基本内容,与陈著所写内容基本相符,当然也同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的内容大致相符。在短短的十六句中将八十出、近十万字的剧作内容概括出来,己属不易之事,由此可以见出林钧的诗作功夫。尤其是林诗将《红楼梦传奇》所着力表现的宝、黛爱情悲剧的内容和贾府由盛至衰的过程揭示出来,这可以说抓住了剧作的肝胆。若将林诗置于清代题咏《红楼》的诗作之中加以对比,就很容易得出林诗高屋建瓴、概括精到的认识。
在艺术上,林钧的评价更高,所谓“字字行行金错玉”,“曲中摹写喻意工,传神直在阿堵中”诸句,可谓评价极高,给人以无以复加的感觉。林诗还运用了不少典故和比喻,借以道出陈著艺术之高妙。如“闲愁幽怨声声哭”、“石头清泉细倾泻”,使人很容易联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中描摹琵琶女弹奏琵琶的诗句:“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滩”。如“忽然慷慨起悲歌,激烈疑听渔阳挝。长风万里翻波浪,秋声送雨打窗纱”四句,与《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之形容描摹琵琶之声词语虽异而精神实同,这非常清楚地显示出林诗受到了《琵琶行》的启迪:用和风细雨叙写剧作的妩媚风流,以暴风骤雨形容情节的跌宕起伏。在林钧看来,《红楼梦传奇》的精彩之笔乃是“焚稿”一出,所谓“焚稿一闽最凄清,天下诗人同失声”。这种评价是公正的。我们知道,高鹦续书尽管有不少地方歪曲了曹雪芹的创作愿意,背离了《红楼梦》的主旨,然而,二百多年来,人们对高鹦所续“林黛玉焚稿断痴情”的精雕细刻的功夫和催人泪下的魅力是赞赏备至的。陈厚甫是根据程高本《红楼梦》进行改编的,他自然会在“焚稿”一节上写出宝、黛爱情悲剧的高潮、渲染出那种凄清气氛的。试读以下几支曲子:
〔好姐姐〕看行行细字半迷凄,费寻思。将他泪洗,残痕无恙,若愁情要恨着伊。帕儿呀帕儿!卿须记,奴今不便轻捐弃,只待殷勤伴尔归。
〔山坡羊〕浑不过明霞余绮,只算得薰香残履。悔当初粗解妃稀,便国风幽怨,收拾到吟魂里,小莺声毕竟是啼难起,骗煞模糊情意,诌煞凄凉景致。想墨穿富淋漓,字珠儿都和泪。威秋,问词人,只自知。支离,笑愁人,空白痴。
〔前腔〕挥别泪精干无滴,看他有无穷儿苦绪?借蛟珠泣。那知吾竹痕截断湘妃碧。就是回南的事,不能放心。说到悄魂飞,靠祖宗,今难必,漫夭花影西风勒。急忙忙,来路草盈隄,只须行得到天西北。
依照程高本九十七和九十八回所采用的“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王熙凤语)的写法,陈著把“却说宝玉成家的那一日,黛玉白日已昏晕过去,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当时黛玉气绝,正是宝玉娶宝钗的这个时辰”这一精彩的手法完全移植了过来,用绮丽缠绵的词藻竭力描绘黛玉断气前“焚稿”的举动和心理。〔好姐姐〕一曲写黛玉已经从傻大姐口中听说“宝哥哥与宝姐姐联姻,即日就要成亲”的消息,她感到与宝玉的情感“心事终虚化”,遂悲坳欲绝,命紫鹃取出“有字的手帕”,看到帕上平时所题之诗,惹起一腔哀怨,“看行行细字半凄迷“颇为传神,将黛玉泪眼昏花、难以辨认的痴呆神情和盘托出;她叫着帕儿、对着帕儿,视其为伴侣,“奴今不便轻捐弃,只待殷勤伴尔归”,已抱定与帕儿同归黄泉的心思。这就将黛玉葬诗的断肠而坚决的性格表现了出来。〔山坡羊〕一曲则由爱生怨,先前视写诗为排忧遣愁之手段,今日读诗却同“折福之根由”,真有“负我十年恩,欠尔千行泪”(借孟郊《悼幼子》诗句》之憾恨!陈厚甫让黛玉斥置诗作为“孽障”,因而“将帕儿稿儿,全付祝融一炬”。〔前腔〕一曲乃黛玉死前所唱的最后一曲,其“泪尽将逝”之态、心系故乡之念、设想阴曹诸神之状诸种情慷泻露无余。因此说,林钧认为《红楼梦传奇》中“焚稿”一出“最凄清”、“词人能事无不备”,还是颇有见地的。
第二,林诗认为不能把“红楼”故事当作一般的“稗史”去看,它具有“感”和“兴”的功能,这一点充分体现出林钧对“红楼”故事之文学和美学功能以及教育作用的高度重视。所谓“晨钟暮鼓发深省”正是他“披阅读数载”之后得出的真实感受。如果我们联系《红楼梦》问世后不久即成为一门与经学分庭抗礼的专门学问、杭州一商贾之女以酷嗜《红楼梦》致成擦疾⑩、苏州姓金的公子设黛玉木主日夕祭之[11]等等故事来看,林钧之“可以感兮可以兴”、“莫作稗史一例看,晨钟暮鼓发深省”的认识和感受同样是比较准确的,值得我们加以重视和进一步研究。
第三,显而易见,林诗大有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的用意,借题陈钟麟《红楼梦传奇》以道自己情场潦倒、志向难伸的人生愤慨。前已述及,林钧屡困场屋,辗转千里以求功名,而上苍寡情,使他终无出头之日,因此,林钧对人生、对情场的感悟不会不深,对富贵风流、人间酸辛的身经目验不会太浅。只要阅读一下开头八句及最后十句,不难看出潜藏在全诗中的那种人生如梦、自嘲自叹的悲凉凄清之情。只有经历过坎坷人生者,才会对《红楼梦》的真谛有所领悟。林钧何尝不是如此呢?
总之,林钧的《题陈厚甫红楼梦填词》诗无论从思想到艺术,都有一定的参考和研究价值,“红学”史上自应写上林钧一笔。
注
①见《闲情偶寄》卷四《演习部·选剧第一》,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七册第73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7月版。下同。
②参见《懋斋诗钞》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4月版。
③见《今乐考证·著录十·国朝院本》,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十册第304页。
④见《词余丛话》卷三《原事》,载《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九册第271-272页。
⑤见《坦园日记》卷三《北流日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5月版第137-138页。
⑥引自一粟编《红楼梦卷》第二册第377页。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版。
⑦梁章矩《楹联续话》载:“严问樵曰;‘道光癸未、甲申间,余以会试留都,暇日辄制新曲,付梨园歌之,倾动一时。……余所制《红楼》杂剧,中有《巾缘》一折,叙花袭人嫁蒋玉苗事。洁旦将登场矣,曲师来请云,场上铺设新房,尚少匾对,乞书之。余即书玉软花娇四字为额,对语屡思不属。正踌躇间,忽见雏伶二人翩然而至者,则其徒也,一名天寿,字眉生;一名仙寿,字月生,即同习此剧者。意有所触,即成一联云:好儿女天仙双寿,小团圆眉月二生。”,考道光、甲申即道光三年(1823)、四年(1824),是为道光初,而非道光末。盐商所演乃严问樵的《红楼》杂剧,而非陈厚甫的《红楼梦传奇》。梁章矩(1775-1849)生活的时代远早于杨恩寿。按通例,应以梁说为是;杨说大概乃道听途说。
⑧引自《红楼梦研究集刊》第5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1月出版。
⑨见《红楼梦戏曲集》,中华书局1978年1月。
⑩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八载:“余弱冠时读书杭州,闻有贾人女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惙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诸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
[11]邹弢《三借庐笔谈》卷四载:“苏州金姓某,吾友纪友梅之戚也,喜读《红楼梦》,设林黛玉木主,日夕祭之。读至黛玉绝粒焚稿数回,则呜咽失声。中夜大概乃道听途说。常为隐泣,遂得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