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人物的服饰与性格之间的关系

作者:杨雪梅

人类对于服饰有着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需求。前者包括安全和物质需求,后者包括自我表现、自尊和社会需求。

关于服饰与着装者心理的关系问题,许多领域的专家都进行过深入研究。心理学认为,服饰行为本质上是心理的一种反映,“衣着和修饰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性别、民族、年龄、社会经济地位、职业、个性、爱好和价值观等。衣着打扮可以起到美化自己、表现内心世界和达到某种特定的交际目的的作用,可以体现人们对自己的社会角色和周围世界的不同态度”。〔1〕符号学认为,服饰文化是一个复杂的符号系统,“衣着是规则和符号的系统化状态,它是处于纯粹状态中的语言”。〔2〕传播学认为,服饰传播着着装者的自我印象或理想形象,任何人的衣着都是带有某种信息的。可见,服饰与心理密切相关,服饰行为可以从侧面反映人的情绪动向和性格特征。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是一个服饰审美大师,这与其出身密切相关。他出生于祖辈连任“织造”(专管纺织、印染等业务的官吏)的家庭;“曹氏的家庭环境很有文艺的气息”〔3〕,他饱读诗书,知识广博,这使他在服饰文化方面获得了精深的造诣。本文仅以其中的主要人物为例,探讨作者是如何借助服饰描写来刻画他们的性格的。

一、贾宝玉的服饰

贾宝玉是作者着墨最多、寄托最深的人物之一。他的服饰特色体现在红色上,红色是他情感内涵的象征符号。他对红色情有独钟。初见黛玉时,他“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厚底大红鞋。”〔3〕服饰以红为主色:大红箭袖、红丝束发、银红大袄、大红鞋;黛玉替他拢头发时,他戴的

是“绛”色的簪缨(绛:深红色);贾芸去看他时,他屋里“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3〕;群芳夜宴时,穿着大红小袄子,枕着红香花枕;祭晴雯时,穿着血点般大红裤子;看破红尘出家时,身披“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他为何独爱红色呢?因为红色是最能体现他个性特征和心理状态的颜色。第一,红色在光谱中相对于其他颜色来说,有强烈和兴奋的视觉效果,具有令人产生激动、热烈的本性和感情力量,与他热情奔放的性格暗合。第二,红色体现了他尊重女性的心理特征。中国传统文化中,红色常是女性的代名词,古代男子常称其女性好友为“红颜知己”,称美女为“红粉佳人”。宝玉非常推崇、爱慕和关心女性,红色岂不正是他怡悦红颜的绝妙注解?第三,红色是他反抗封建礼教、追求个性解放的象征。他虽被视为掌上明珠,却处处受羁绊,恨不能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发扬正常的人性,在自由的空间里“任情任性”地活着。而红色常使人联想到火焰和鲜血的颜色,是充满刺激性和令人振奋的色彩,它能使人产生积极进取的态度,这正是宝玉性格的写照。

二、林黛玉的服饰

林黛玉主要的个性特征是自然率真、不同流俗、纯洁无瑕,这从她的服饰中也能见出一二。

第四十九回,她“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前往李纨处。〔3〕红香羊皮小靴、大红鹤氅,鲜艳的红色服饰在素雪的辉映下,令她显得明艳鲜美、光彩照人,加上那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更显得生气勃勃,神采飞扬了,因为绿色是一种蓬勃、有朝气的颜色,她这身打扮使肃杀的雪地似乎也变得灵动起来了。她虽多愁善感,但也有少女的浪漫、青春的欢乐和生活的乐趣,这套服饰反映了她天真活泼的一面。



第八十九回,宝玉去看她,她“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3〕”服饰色彩淡雅、洁净:月白、洁白(银鼠色)、淡粉红(杨妃色),与她纯洁无瑕的性格相一致。“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显得清新自然,符合她率真的性格。她寄人篱下,衣服多来自贾府人的馈赠,其衣着自然会带有贾府小姐们的服饰特点,但又与贾府其他小姐不同,既不有意展示华丽,也不刻意追求朴素,显得卓尔不群,反映出她不同流俗、自然率真和无所掩饰的个性。

第八十五回,她生日时,“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3〕作者虽没有具体写其服饰装扮,但肯定不会很艳丽、繁琐。“只略换了几件”衣服,说明服饰较为简约,“新鲜衣服”令她显得清丽而有活力,“宛如嫦娥下界”说明其服饰的整体风格为脱俗、飘逸,不愧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3〕寥寥几笔,便将她高妙的审美情趣和脱俗的气质充分展现出来。

她的服饰淡而不俗、清丽高雅,合乎“潇湘妃子”自然洒脱的气质,是她个性的外化。

三、薛宝钗的服饰

薛宝钗温柔娴静、含蓄矜持、成熟稳重。书中对她的服饰描写极少,但在关键的地方还是提到了她的服饰。

第八回,宝玉去看她时,她“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籫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3〕服饰以暖色为主:蜜合(浅黄白)、银鼠(洁白)、葱黄(浅黄),令人感到温暖、亲切,与她温柔、随和的性格契合。在一系列的暖色中,又以冷色的玫瑰紫进行调和,使冷、暖色达到平衡状态,与她安分随时、善于平衡人际关系的性格暗合。她的服饰“一色半新不旧”,符合她不争奇斗艳的大家闺秀风范。

她虽“艳冠群芳”,美中不足的是过于丰腴。因此,在第八回中她穿上了比肩褂,“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比肩褂是清代女子常备的服饰之一,俗称“背褡”。樊美钧在《俗的滥觞》中指出,“为追求服饰的美丽,清人对于一些配饰也是从不掉以轻心的。譬如‘半臂’,俗称‘背褡’者是也,其作用在于使体宽者窄,而窄者愈显其窄矣”。〔4〕原来比肩褂竟有此妙用!不加留意,她的良苦用心是不易被人察觉的,这与她心思细密、情感含蓄的性格很相符。又如第三十回,宝玉开玩笑,将她比作杨贵妃,她竟一改往日的平和与豁达,立即出言反驳。她恼恨的主要是不该将她比作“红颜祸水”的杨玉环,但对他当面指出她体形上的不足也是十分不满的:“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3〕可见她素来介意自己体形上的不足,他人稍一触及便羞愤不已。

第四十九回,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3〕莲青,即深紫色。作为风华正茂的年轻姑娘,这件衣服使她显得比较成熟,与她富贵中不失沉稳和冷峻寡情的性格吻合。长期处于封建礼教熏陶下的她已失去了一个少女应有的稚气和单纯,青春的热情已在她身上收缩,退却为一个成年人的稳重和世故,使她成为一个标准的“冷美人”,反映在服饰上就是喜欢天然素淡、成熟稳重的风格。而且,宝钗体丰,深色服饰可以使她显得苗条一点;加之其肤如凝脂,深色反使其显得更加美丽,“大约面色之最白最嫩,……(在穿衣上)斯无往而不宜:色之浅者显其淡,色之深者愈显其淡”。〔5〕

四、王熙凤的服饰

王熙凤是书中一个重头人物。她表面上待人热情,善于逢迎,“明是一盆火”,内心却诡计多端,专使权术,“暗是一把刀”。她又爱财如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拜金主义者。她的服饰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的个性特征。
第三回,她首次出场就打扮得“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珮;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3〕服饰的整体色调“彩绣辉煌”,以金色为主,显示出她的富贵与奢侈,暗示了她在贾府中的显赫地位和咄咄逼人的好强的性格,表现了她的虚荣和贪婪。服饰色彩鲜艳庞杂、装饰繁多,令人眼花缭乱,在折射出凤姐志得意满的心态的同时,也泄露了她文化修养的低下和庸俗的审美趣味。这与清人的审美情趣大相径庭,“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5〕“若使肌白发黑之佳人满头翡翠,环鬓金珠,但见金而不见人,犹之花藏叶底,月在云中,……是以人饰珠玉翠宝,非以珠翠宝玉饰人也。”〔5〕穿着极为奢华,过于修饰,是俗气,不是美丽。她虽聪明能干,毕竟文化修养太低,平日里只知争权夺利,并无多少精神生活可言,其服饰很好地展现了她风骚庸俗的性格和空虚贪婪的灵魂。

她去接尤二姐时的打扮却与平日截然不同。她才下车时,“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3〕她作这样的打扮是有深刻用意的。二姐是贾琏于国孝家孝之中停妻偷娶的,她若大张旗鼓地去接,恐怕将引起贾府人的不满,素雅的服饰能遮人耳目;为了不过分招摇,让对手措手不及,也需朴素点;但她突然穿得这么素淡,未免不引起贾府人的疑惑,所以她假称到姑子庙去还愿,众人也就不会在意了;素淡的服饰使她平时咄咄逼人的虎狼之势大为收敛,令二姐放松了警惕,以为她是好人,才会上当。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她想以素雅的打扮暗中与尤二姐比美。这套服饰的确令她显得非常漂亮,“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这些都充分显示了凤姐工于心计、争强好胜的性格特点。

综上所述,服饰描写在书中起着表现人物性格、气质的作用,具有丰富的文化意蕴。

参考文献:

[1][美]朱利安?鲁滨逊著,胡月译.人体包装艺术[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1.98.

[2][法]罗兰?巴特.符号学美学[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21-22.

[3]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336、35、272、533、1015、977、279、87、321、533、28、764.

[4]樊美钧.俗的滥觞[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101.

[5]李渔.李渔全集.闲情偶寄[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13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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