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新论

作者:朱寅年
在《红楼梦》中作家写贾环多是把他作为贾宝玉的对立面进行塑造的。一方面是为了突出贾宝玉形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现封建家族的嫡庶斗争。在书中描写的贾环确实是可鄙可恶的,评论者对这个人物形象也多是持深恶而痛绝的态度。实际上曹雪芹对这个人物的描写更多是怀着可恕可怜之情的。先,贾环其人虽招人厌,但毕竟童心未泯。贾环要比十四五岁的宝玉小两三岁,儿童少年的稚气和顽皮使他的言行仍很难以规规矩矩的,善恶观念仍是建立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基础上的,并容易受他人和环境的带动。贾环年幼且常被动地受自己的母亲赵姨娘有目的的唆使,这应是我们首先应该看到的。

比如贾环制的那个灯谜虽然俗气,但更具诙谐味和孩子气的。第二十回贾环与众丫鬟掷骰子的全过程就活画出一个调皮无赖的小儿像来。凤姐一问才知只是因为输了一二百就和小丫头们闹起火来了,纯属小孩子的行为。再如第六十回,贾环向芳官要回来的不是蔷薇硝,而是茉莉粉,他并不生气,而赵姨娘却骂他“下流没刚性”,让他找丫头们算帐去,而贾环不敢去,说:“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说的全是小孩儿话,却也都是实话。赵姨娘听了气的“飞也似”的去找人家去了。而贾环见状立即躲出去玩耍了。这使我们看到了贾环的小孩子行状和心理,也看到了他惹事多是由赵姨娘唆使而为的。再如第七十二回,赵姨娘想向王夫人要丫鬟彩霞给贾环,让贾环去向王夫人要,而贾环却很害羞不去,也不甚在意,认为不过是个丫头,她去了,将来自然还有。可见他和彩霞的关系不过是小孩子投心意结伴玩耍罢了,再多也不过是男女少年朦胧期行状罢了。《红楼梦》的后四十回里也写了贾环的孩子气。在第八十四回写贾环去看生病的巧姐,好奇地想看一看牛黄是什么样的,不想却碰洒了药,吓的急忙跑了。全是小儿好奇之心,看不出是什么恶意来。由此我们看贾环的行为应看到他的孩子的一面,童心未泯的一面。


第二,贾环因常常受到不平等对待而生不平、妒嫉之心;同宝玉相比,贾环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长辈们眼里是无法被并肩看待的,即使是步其后而不可得。比如宝玉被允许在大观园里和姑娘们一起居住玩耍,而没有贾环的一席之地。如第二十四回,贾宝玉去贾赦处请安,被邢夫人拉去到炕上坐,百般怜爱。而贾环、贾兰来了,邢夫人只让坐在椅子上。书上写道:“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坐了不一会儿就和贾兰一同起身告辞了。宝玉也要走,却被邢夫人留下来吃饭,还说有好玩的东西要给他。同是孩子,而且都比宝玉还小,却是不同的对待,令人眼热。

我们看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是怎么对待这几个孩子的。第七十五回,贾母命人把自己的粥给凤姐送去,把一碗笋和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和宝玉两个送去,把一碗肉给贾兰送去,惟独没有想到给贾环送点什么吃的,作家这样来写这一细节不会是没有用意的。当写宝玉、贾环、贾兰跟贾珍练箭,而贾母只问贾珍宝玉练的怎么样,还不无爱怜地叮嘱他:“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环是不会得到这些怜爱的。在贾母眼里,宝玉是最受疼爱的,贾兰居其次,而贾环居第三而不可得,只有挨骂的份儿。贾母不喜欢贾环,这一点她自己也屡次表白出来。

贾母都这样对待贾环,更不用说别人了。由此可窥见贾母那偏心眼儿的可厌。探春作为其亲姐姐也不见其对年幼的弟弟加以怜爱,可谓奶奶不疼、姐姐不爱。凤姐在赵姨娘面前貌似爱护贾环,其实更是恨之入骨,说贾环“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早撵出去了”。后四十回中的第八十五回写贾环弄洒了凤姐给巧姐熬的药,凤姐大怒。赵姨娘也大骂贾环。贾环愤愤地说:“我不过弄倒了药铞子,洒了一点子药,那丫头又没就死了,值得她也骂我,你也骂我,赖我心坏,把我往死里糟蹋……”。贾环满腹委屈,可怜的很。作为堂堂的贾政之子,贾环处在这样的境地中,确很不正常。季新在《红楼梦新评》中说的确有些道理:至于环儿,自知庶出,亦知人以其庶出而贱之,于是生出两种心事:其一,人既贱我,我亦自贱……其二,因人之贱己,而羞,而忿,而恨,而妒,处心积虑以求报复,而忘自己已入于下流不堪之地……

第三,贾环虽貌丑,行为无赖,然而也算尚学,小有才华。贾府少年多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之徒,正如冷子兴所说“一代不如一代”了。同样,丑陋而顽劣不堪的贾环也是“颓废的一代”。贾环是《红楼梦》中贾府里唯一的一个丑男孩,再纵观其行为甚是滑稽可笑。但在曹雪芹的笔下贾环也算是很尚学,有些才华的。当贾环同众丫鬟掷骰子耍赖时,宝玉就教训贾环说:“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似乎王夫人也把贾环看作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因而趁他下了学让他来抄那十分庄重的《金刚咒》。贾政也曾对贾环、贾兰说过:“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当然贾环、贾兰所读的不过是迂腐之书罢了。每逢达官贵族们举办诗文聚会时,贾政都领着三个儿孙去参加,而且每每都会受到人家的奖赏,可见贾环的文才贾政也是很信任的。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一回中,宝玉、贾环、贾兰三人各写了一首《中秋诗》,虽然作者遗漏了宝玉三人的诗,诗的内容我们无法知道了,但贾政有评价,贾政看了贾环的诗“亦觉罕异”。虽然贾政微讽宝玉、贾环,对二人写的诗不象贾兰那样“正统”而感到有些不满,但把二人的诗同唐代诗人温庭筠、曹唐的诗相比,可以看出贾环也是很有诗才的。贾赦也曾大力赞扬过贾环的诗,说“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又赏给贾环许多玩物。不管贾赦是何用意,但可以看出贾环的诗也是值得被肯定的。再如第七十八回,贾政命三个子孙作《词》。贾政评贾兰的诗是“稚子口角”;而当贾环写完后,众人道“更佳”,贾政也不无满意地说:“还不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带些奉承地说:“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两岁,在未冠之时如此,用了功夫,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贾政则还是替自己的儿子谦虚说:“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过失”。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曹雪芹并不是把贾环塑造成了令人可恨的恶少形象,而是塑造成了一个丑陋荒唐顽皮而又自轻自贱的无赖小儿罢了。正如张锦池先生说的那样:“贾环其人,虽然不教人喜欢,但与贾赦和贾敬相比,却还不那么令人讨厌”。(《红楼十二论》)实际上在《红楼梦》中曹雪芹还没有把贾府中的任何一个人写成大恶人,同样贾环也算不上是什么“恶人”。后四十回写贾环同贾芸、王仁合伙卖掉巧姐的恶事是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的。从第五回中巧姐的判词和曲词可知巧姐是被“狠舅奸兄”所卖,而贾环既非“兄”又非“舅”,他确是巧姐的“叔”。可见卖巧姐的事贾环没有参与。如果曹雪芹写后四十回,不知贾环会有哪些行为,哪种下场,这里不敢妄测。但贾环确被后四十回的作者狠狠冤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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