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毓罴
《红楼梦》第五回写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命歌姬演唱《红楼梦》曲。其中第三支名《枉凝眉》，实写宝玉和黛玉两人在“金玉良缘”阴影的威胁下身受的爱情痛苦，曲词缠绵悱惻，哀怨动人，读之回肠荡气。

此曲末句在各“脂本”中颇有异文，呈现复杂情况。庚辰本作“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己卯本同。舒元序本及甲戌本也与之相同，惟“尽”字作繁体，书写为“盡”，甲戌本又把此一“盡”字用墨笔圈去。戚蓼生序本和蒙古王府本均作“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其中“盡”字也是繁体。梦觉主人序本作“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后来的“程乙本”作“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按此句有一“尽”字，殊费解。若属上，则“冬尽”难以成词，且易使人误解为眼泪从秋到冬业已流尽。若属下，“尽春流到夏”也不成话。再者，此句有一“尽”字，若有物从中阻隔，颇不通畅。梦觉主人序本及程乙本的整理者看出了这个问题,以“尽”字为衍文，干脆删去。这未尝不是一个处理办法，但他们把一个长句断为两个短句，顿使气势已挫，亦不见佳。

查杨继振旧藏《红楼梦稿》，此句作“怎禁得春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前一个“春”字用墨笔圈去，旁添“秋”字，“尽”字也用墨笔改为“又”字，看来这两处更动都是有根据的。它使人恍然大悟，原来“尽”字实为“又”字之讹误。抄本中常把“盡”字简写为“尽”，下面两点若写得小，和“又”字形似易混。反过来，“又”字若写得潦草，其下又适有污点，也容易被粗心的抄手误认为“尽”字。甲戌本、戚蓼生序本、蒙古王府本和舒元炜序本，将简写的“尽”改写成繁体，错上加错。

“怎尽得”与“怎禁得”意义相通，此处以作“怎经得”为宜，言一年四季，岁月如流，人之眼泪实经不起如此之消耗。我们通读《枉凝眉》全曲，读到“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又春流到夏”，会感觉出其中有一“又”字而使全句贯通，气足神畅。作者写这两句，正如陆机《文赋》所云：“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