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批琐谈

作者:鲁东武
崔川荣先生的《曹雪芹卒年被怀疑的原因——辩“前数月伊子殇”》一文(载《红楼梦学刊》1994年第4辑,以下简称《原因》),利用现存的有关资料,对曹雪芹“最后的行踪作了一次较完整的探讨”,以期对解决曹雪芹的“卒年问题有所帮助”。笔者拜读之后,获益良多,但又认为其中亦颇有值得商榷之处。现不揣谫陋,仅就《原因》一文中所涉及的几个问题,提出自己的异见,以就教于崔川荣先生及各位方家。



曾经一度出现后又“迷失”的靖藏本不计在内,现已发现的脂本系统的《红楼梦》早期抄本共有十一种,除郑藏本和舒序本之外,另外九种均附有数量不等的评语。由于其中许多评语对《红楼梦》及曹雪芹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资料价值,因而历来为学术界所重视。但我们要利用这些评语进行考证时,却不能不考虑到以下诸多问题:一、现存九种附有评语的早期脂系抄本,既非曹雪芹的手稿本,亦非脂砚斋等人整理阅评的誊清录副本,而是别人过录或一再转抄的本子,过录者在抄写时难免出错,有些过录者在过录时有可能按照自己的好恶对文字有所取舍,甚至一时心血来潮随手写上几句评语,这也是导致各抄本之间出现文字差异的原因之一,二、虽然有人将早期脂系抄本上的所有评语统称为“脂评”或“脂批”,①但实际上它们却并非出自脂砚斋一人之手,仅署名的评批者就有十人之多。据孙逊先生在《红楼梦脂评礼深》一书中统计,有署名为评语计有:脂砚斋35条、畸笏叟55条、常村1条、梅溪1条、松斋2条、玉蓝坡1条、立松轩1条、鉴堂1条、绮园1条、左绵痴道人1条“无署名,但从字迹看是他为”。②,但相对于大量的评语来说,有署名的评语实在微乎其微,而凭现有的资料,想要解决大量无署名评语的归属问题,当是十分困难的;三、《红楼梦》的创作过程相当漫长而又复杂,所谓“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而脂砚斋、畸笏叟两大评家,又分别对此书阅评了五次,因而过录者所据底本不同,也会导致各抄本之间的文字差异;四、古人著文一般不加句读,是以断句有误亦会对同一段话做出截然不同的解释③,等等。因此,我们在以脂批尤其是无署名的批语进行论证时,如果忽略了上述几个问题,就有可能得出与实际完全不符的结论。崔川荣先生的《原因》一文,便在脂评的运用上出现了失误。庚辰本第二十七回有一则眉批云:

余读《葬花吟》凡三阅,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加批。先生想身(非)宝玉,何得而下笔?即字字双圈,料遂颦儿之意。俟看过玉兄后文再批。噫嘻!客亦《石头记》化术之人,故掷笔以待。

甲戌本在此亦有一段侧批,二者文句略有差异,为行文方便,一并抄录如下:

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

上引评语,均见于《红楼梦》第二十七回的结尾部分,而在第二十八回开篇伊始,庚辰本又出现了一条与上引评语相呼应的眉批,现抄录如下:

不言炼句炼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推求悲感,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儿之知己,玉兄外实无一人。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移(疑),余几作点金成铁之人。幸甚幸甚。

甲戌本亦有此眉批,文句小有出入:

不言炼句炼字词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追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天性,真颦儿不知己,则实无再有者。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点金成钱(铁)之人。笨甚笨甚。

上引评语,既无署名亦无系年,二者文句略有出入,想亦转抄过录

时讹误所致。但在此必须注意一点,它们并非庚辰本所独有,而是

甲戌本、庚辰本二者共有,若忽略了这一问题,就会得出有违事实

的推论。崔川荣先生的《原因》一文,恰恰在这一问题上出现了失误。他因见庚辰本第二十八回中有几条署有“壬午九月”、“壬午重阳”系年的评语,便错误地得出了如下结论:

畸笏在二十八回一开头所作的眉批可能作于“壬午重阳”(九月九日)或九月八日。将此日期逆推一天是九月八日和九月七日。这就是说九月九日或九月八日,畸笏所说的“昨阻扯《葬花吟》之客”来到他的住所即指大月八日或九月七日。

熟悉曹家史料的人都知道曹寅生不顺治十五年(一六五八年)为月七日,卒于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年)七月二十三日。若从卒年始算至壬午年(一七六二)正好是五十周年,九月七日又恰好是诞辰纪念日。因此,假如上述分析无误,那么此客来到畸笏的住所很可能有过这一类活动,具体日期应该是九月七日。

在祖先去世五十周年的忌日,亲朋相聚为之举办诞辰纪念活动,以理揣度料或有之,但崔川荣先生在此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虽然学术界对甲戌本的抄录时间存在着分歧,有人认为它是“海内最古老的《石头记》抄本”,有人则认为“此本抄录的时间是比较晚的”。但其据以过录的祖本,却是“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本,而上引评语又为甲戌本、庚辰本所共有,这就难以排除脂砚斋在甲戌前初评或甲戌再评时就已写下这则评语的可能性。果如此,那么崔川荣先生的上述推论也就站不住脚了。试想六、七年以后方才发生的事情、写下的评语,怎会在六、七年前就已记录下来了呢?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也许崔川荣先生会说,现存甲戌本抄录的时间较晚,它将庚辰本中的评语也抄录了过来。然而我们不禁要问,这样说又有何凭何据呢?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谬,崔川荣先生又进一步推论说:
查庚辰本二十八回,在“我先喝一大海”句上有眉批云:“大海饮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
再查甲之本二十八回,在“连罚十大海,逐出席行”旁有批语云:“谁曾见过?叹叹,西堂故事。”

这二条批语,似可佐证“有客”来到畸笏住所举行过如上活动。否则,不大可能左一个“西堂”,右一个“西堂”地接连下此批语。

上引庚辰本第二十八回的这则眉批,仅见于庚辰本而不见于甲戌本,又因后有“壬午重阳日”系年,故而可断定为壬午九月九日所书无疑。但甲戌本的这则侧批,却既无署名又无系年,而且为甲戌本所独有。既如此,就更有可能在脂砚斋甲戌前初评或“抄阅再评”时就已写下了这条评语。崔川荣先生所谓“左一个‘西堂’,右一个‘西堂’地接连下此批语”云云,不仅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将上引不同抄本上的两条评语算到了同一个人的头上,而且还把间隔了六、七年之久分别写下的两条评语算作了同一天。此外,因《红楼梦》中第二十八回写到了“西堂故事”,所以熟悉曹云芹家世生平的亲友在此写下比等评语,亦属情理中事。但在不能确定它们同时且同出一人之手的清况下,是谈不到什么“左一个‘西堂’右一个‘西堂’”的。



崔川荣先生之所以进行上述推论,是为了进一步论证上引脂评中的“这位‘有客’,亦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是不是曹雪芹”的向题。对此他做了肯定与回答:“从时间上来看,‘有客’即曹雪芹极有可能”,“二十七回眉批所说的‘客亦《石头记》化来之人’;二十八回眉批所说‘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疑’即指曹雪芹不言自明”,“二十七回(甲戌本、庆辰本均有此批(略异)上还有一条眉批:‘开生面、立新场,是书多多矣。惟此回处更生更新,非颦儿无是佳吟,非玉兄断无是情传。难为了作者了。故留数字以慰之’。这里,畸笏所说的‘作者’即指曹雪芹。所言内容,与笔者先前引录的二十七回眉批二十八回眉批正好吻合。因此,我们说‘有客’即有色;确实是不错的。正因为‘有客’即曹雪芹,他曾于九月七日阻批过《葬花吟》,畸笏才会写出‘难为了作者了,故留数字以慰之’的批语来。前一句是表示谢意,否则畸笏就会变为‘点金成铁之人’;后一句则是一位长者对曹雪芹著书甚苦的一种鼓励或者说是一种安慰。”

笔者前面己然指出,前引《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余读《葬花吟》”及第二十八回“不言炼字炼句”两条评语,既无署名又无系年,且为甲戌本与庚辰本所共有。这就排除不了写于甲戌或者甲戌前的可能性。崔川荣先生将之视为壬午九月出于畸笏叟之手,本就有点失之草率,现在却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得出这两则评语中所云之“客”是曹雪芹的结论。为行文方便,我们不妨先结合书中的具体猫写,对这两则评语作一番综合考察:

首先,“余读《葬花吟》”一批,乃在第二十七回结束处,评批者所评乃是林黛玉的《葬花吟》,然“举笔再四,不能加批”,“有客曰:‘……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评批者遂“停笔以待”。从语意来看,此评批者当时手中只有二十七回以前的文字,而第二十八回尚未到手,否则不会“俟看”、“以待”。

其次,“不言炼字炼句”一段评语,又恰在第二十八回的开篇处,且与上引第二十七回这则评语相呼应,证明此二评同出一人之手。而从其中的“昨阻批《葬花吟》之客”一语来看,此评批者在“停笔以待”的次日即拿到了第二十八回甚至二十八回以后的部分,这又证明作者曹雪芹与此评批者相距不远。

第三,此评批者既然未曾拿到《红楼梦》的全部书稿或者前八十回书稿,而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拿来评批,证明评批者写此二条评语时,《红楼梦》尚处于创作过程之中,这创作过程当然是指曹雪芹的“披阅十载,增则五次”。这也从而反证了此二评写于早期,且很有可能写于甲戌前初评讨或者甲戌再评时。

第四,此二评既无署名亦无系年,很难解决其归属问题。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此评批者既在《红楼梦》的创作过程中就开始了评批,便必定是曹雪芹的至亲好友之一。若此二评果真写于甲戌前或甲戌再评时,则其出于脂砚斋之手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在丙子年之前,最主要的评批者是脂砚斋。当然,也不排除它们出于畸笏、松斋、梅溪、棠(常)村甚至其他人之手的可能性.但在目前尚无可靠依据的前提下,愚以为还是暂且存疑为是。

第五,由此二批中所云之“客”所说的话来看,此客当为曹雪芹周围圈子里的亲朋之一,且对《红楼梦》的内容亦十分熟悉。但可以肯定地说,无论此二评出自脂砚斋之手或畸笏叟之手甚至梅溪等人之手,其中之“客”也绝对不会是曹雪芹,“先生身非宝玉……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云云,乃是一句双关语,表面看来似是在说:“你又不是贾宝玉,如何知道他听了《葬花吟》后作何感想?……还是等看了宝玉究竟如何再批罢!”但言外之意却是在说:“你又不是作者,怎知道作者是如何写的?……还是等看了作者的后文再评批罢!”此等话,除作者外任何人都可以说,但唯独作者自己却不能说。由他人口中出之,此言含有对作者及其作品的钦敬之意,但若作者自己说出此等话来,则就难免骄狂自大及故弄玄虚之嫌,且对评批者亦显得大不恭敬。

第六,第二十八回“不言炼句炼字”一段评,乃是针对此回中下面一段文字而发的:

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住,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谁属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仗可东岸这段悲伤。

小说中的这段文字,确为出人念表之至文,不仅符合贾宝玉的人物性格,而且还充满人生、自然的深刻哲理。“不言炼句炼字”一段评,与其说是赞宝玉,倒不如说是在赞曹雪芹及其妙文。而且前“客”之所云“先生身非宝玉”一段话,亦满含着对雪芹定能写出妙文的信任,说明他对曹雪芹相当了解。

现在,我们不妨回过头来,向崔川荣先生提几个问题:一、凭何断定此二评出自畸笏而非他人之手?又安知此二评不是写于甲戌或甲戌之前?二、按照《原因》所言,“畸笏即曹頫化名”,而“曹雪芹当是曹頫之子”,那么试问,父子之间,有这样说话的吗?作为儿子,能对自己的父亲卖关子且骄狂自大吗?莫说父辈,就算平辈的兄弟朋友,恐怕亦不能容忍。三、再依《原因》所言,“客”即曹雪芹,评批者即畸笏亦即曹頫,头一天雪芹还在卖关子,“俟看过玉兄后文再批”,而畸笏也“掷笔以待”,第二天便拿到了第二十八回,那么请问,当时曹雪芹是将这一部分带在身上呢?还是跑回西山住所去取的?若带着,则断无让畸笏“掷笔以待”之理,若回云取,又无如此神速。难道是放在别处或者当晚赶写出来的吗了然而又有什么证据呢?

实际上,崔川荣先生之所以断定“客”即雪芹,乃是误解了“客亦《石头记》化来之人”、“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疑”二语且将“贾宝玉的化身或原形”与曹雪芹等同起来所致。众所周知,文学中的人物形象是有生活原型的,但这原型可以是一个人、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即鲁迅先生所谓“杂取种种人”是也。若将生活中人与文学人物等同起来并以之作为论据,则必然得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而所谓“客亦《石头记》化来之人”云云,并不是说此“客”即贾宝玉即曹雪芹,而是称赞此人乃是作者的知音,亦是类似于《石头记》中“或情或痴”的所谓性情中人。

至于第二十七回中的“开生面、立新场”一段评语,因庚辰眉批署有“畸笏”二字,因而其出畸笏之手当无庸置疑。《原因》所谓此处“畸笏所说的‘作者’即指曹雪芹”也十分正确。问题在于这则评语是否象崔川荣先生所言与“二十七回眉批和二十八回眉批正好吻合”呢?笔者认为,它们其实并不吻合,相同之处不过都是在评黛玉的《葬花吟》与宝玉听它时的感受而已。众所周知,此处尤其是《葬花吟》乃是《红楼梦》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妙文之一,而妙词佳句给人的美好感受又是大致相似的(个别人除外),因此,不同的评批者在不同时期或同时写下对同一篇妙文的感受,谅也不会有多大差异。在此还必须提醒崔川荣先生注意:你只注意到了这几则评语的相似之处,却忽略了它们之间所存在的矛盾。倘若这几则评语均出自畸笏叟之手,那么他既写了“开生面、立新场”这一大段评语,怎么转眼间却又说出“举笔再四,不能加批”的话来呢?这是否亦可反证这几则评语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呢?至若“难为了作者了”一语亦不难理解,亦即评者赞叹“难为作者写出这么好的小说来”;因而才写几句评语以勉励他,而决不象《原因》所说“是表示谢意”。



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回前有一大段评语,为行文方便,现摘录如下: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戗戮自张罗。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是幻是真空历过,闲风闲月枉吟哦。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凡是书题者不可(少),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石(名),恨矣。按此回之文固妙④……
《原因》一文也摘录了这一段评语,并十分肯定地下断语说:

以上批语中所说的“有客”,与二十七回眉批中所说的“有客”;二十八回眉批中所说的“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当指一人,即曹雪芹本人。正因为是曹雪芹本人,畸笏一方面称赞说:“此为绝调”、“诗意骇警”、“诗句警拔”,一方面又几次三番地为曹雪芹打掩护,说什么“失其娃氏”、“惜乎失名”。试想全诗都能录出,怎么连二三个字的姓名都记不起来?这不是有意隐瞒又是什么?不妨再问一句,“深知拟书底里”的人除了畸笏、脂砚斋还会有谁?须知,若是畸笏所作,不可能说“情不情兮奈我何?”根据脂批透露,“情不情”是对贾宝玉的最后评语,畸笏根本套不上去。若是脂砚斋所作,那他怎么会自己说:“脂砚先生恨几多?”总之,笔者认为:“有客题《红楼梦》一律”中的“有客”即指曹雪芹本人,“《红楼梦》一律”应该是曹雪芹的一首佚诗……

某一脂本评批者见个“西”字便欲堕泪,崔川荣先生则是见个“客”字便要将之视为同人。笔者前面已然作过辩驳,认为第二十七回中的“有客”与二十八回中的“昨阻批《葬花吟》之客”虽是同一个人,但却绝对不会是曹雪芹。那么,此批中的“有客”是否与前二批中的“客”为同一人且“即曹雪芹”呢?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崔川荣先生的“‘《红楼梦》一律’应该是曹雪芹的一首佚诗”云云,自也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之言,此其一;此回前批既无署名又无系年,很难判定其归属问题,《原因》却又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将之算到了畸笏叟头上。愚以为,由其中的“有客题《红楼梦》一律”一语可知,此批出自脂砚斋、畸笏叟等早期评批者之手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他们都惯以《石头记》相称,题名《红楼梦》,与他们的评语不太相符。此其二;从“凡是书题者不可(少)”一语及以《红楼梦》为书名来看,写此批时起码《红楼梦》的手抄本已在一定的范围内流传开来。也许庚辰本的过录者或者己卯水的过录者在哪个抄本见到此诗后转录下来亦未可知,可惜己卯本此回缺失,无从对照。但无论如何,此批不会是早期批语,此其三,评语中谓失题诗者的,姓氏,当为实言。若有人题诗后却不署名,录诗者当然会“全诗都能录出”而“连二三个字的姓名都记不起来”!《原因》所谓“有意隐瞒”云云,实与痴人说梦无异。试想就连曹雪芹自己都在小说中直书“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畸笏叟又为他隐瞒什么?且在现存的评语之中,又多处出现“雪芹”、“芹溪”等,即畸笏批语中亦有“因命芹溪删去”等语,别处不隐瞒,此处又何必“为曹雪芹打掩护”?此其四;退一步说,就算“《红楼梦》一律”写于早期,“深知拟知氏里”之人也并非只有畸笏、脂砚斋,其他诸如梅溪,松斋等等,难道就不知“拟书底里”吗?在此必须强调一点,这首律诗早于此批,但究竟早多长时间,在无证据的情况下,笔者却不敢乱下断语。此其五;崔川荣先生所谓“畸笏根本套不上去”云云,却又是在将现实生活中人与小说中的人物乱划等号,如此不仅有违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而且对考证工作也有害无利。此其六。要而言之,二十七回中所说的“有客”、二十八回中所说的“昨阻批《葬花吟》之客”与二十一回中的“有客”决非同一个人,而此“客”与彼“客”自然都不会是曹雪芹。

注释

①对于“脂评”的概念及其范围的划分,目前学术界尚有分歧:一、既云“脂评”,就应特指脂砚斋一人的评语;二、应指以脂砚斋、畸笏叟为代表的包括曹雪芹周围圈子里的一些人的评语;三、应该泛指脂本上的所有评语。
②一般认为,脂砚斋、畸笏叟、棠村(常村)、梅溪、松斋等人,都与曹雪芹同时且为其至亲好友,他们不仅了解作者的家世生平,而且熟知甚至参与了《红楼梦》的创作过程,因而他们的评语具有极为重要的资料价值;立松轩与玉蓝坡虽与曹雪芹同时或稍后一些,但他们却不属于作者周围圈子之内的人;鉴堂、绮园、左绵痴道人,则明显属于较晚的评批者。

③如否定曹雪芹著作权的儿个人,就曾将《红楼梦》第五回中的庚辰眉批“三卜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释为“三十年前的作者人在何处耶”。

④即使脂砚斋在甲戌前初评或甲戌再评时,评批者亦非只脂砚斋一人。后同,不.再另注。

⑤戚序本回前无“有客”至“恨矣”一段,但却有“按此回之文固妙……”一大段文字,文句虽与庚辰本略有出入,然因与本文无涉,故置不论。

【原载】《红楼梦学刊》一九九五年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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