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木筏”与“木居士”

作者:刘恒
《红楼梦》第五回关于“迷津”的描写,有这样一段原文:

那宝玉恍优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棘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名”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入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下去……(“新校本”91页)

此节文字,按之‘甲戌本”,稍有出入,却各有所长。“甲戌本”警幻“推宝玉入帐”后,并来“掩门自去”,而且“那日”亲带宝玉可卿“闲游”,故当宝玉在“迷津”边上“正自彷徨”之时;警幻方劝其“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比“新校本”的“忽见警幻追来”告道要合乎情理些;再如“新校本”的“未免有儿女之事”坐实了,也不如“甲戌本”的“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含蓄模糊为好。且说宝玉所见之“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又有“夜叉海鬼”拖宝玉下去,此正是作者对所处社会景况的形象写照。虎狼当道,“黑溪阻路”,自然是“世路难行”了;但脂砚又说:“世路难行钱作马。”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关节都可以打通的。然而,那“深有万丈,遥亘千里”的“迷津”之中的唯一的“一个木筏”却“不受金钱之谢”,在那黑洞洞的世界里透出点儿亮色,与“狼虎同群,荆棒遍地”者迥然不同,只要“有缘”,无需“金钱”,它是可以慨然“渡之”的;有趣的是这“木筏的“掌舵”者“乃木居士”。二木合成一个“林”字,笔者以为这就是“林黛玉”的“隐含”写法;那“撑篙”的“灰侍者”也说的是“林黛玉”。笔者亦曾大胆臆测:如果说,“掌舵”者为林黛玉,是指生前的活的林黛玉的话,那么“灰侍者”指的就是“化灰成烟”的死后的林黛玉了。她生前,左右着宝玉,把宝玉的“心”都给弄“碎”了,她死后,依然左右着宝玉,有道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林黛玉虽然死了,然而她的“情意”始终不曾在宝玉心中泯灭,因此宝玉才有“出家”之一举。那么,接下来我们看看《红楼梦》中的“有缘者”为谁?无需赘述,那是非宝玉莫属的。所谓“但遇有缘者渡之”,就是宝玉这位“情种”,可以上林黛玉的爱情“木筏”,那“掌舵者”的“木居士”和“撑篙者”的“灰侍者”方可“渡之”,无“情”者则“无舟揖”可以“通”过——这里的“掌舵者”与“撑篙者”,无非是“一舵”、“一篙”,亦可曲为“双木”之意,视为“林黛玉”似亦可通,完全可归在“林黛玉掌握宝玉爱情”的命题上,不把“灰侍者“看成”死后”的“黛玉”也是可以的。

当然,我们也可将“视野”缩小,将“荆棒遍地,狼虎同群”、“黑溪阻路,无桥可通”,复有“海鬼夜叉”游一弋于“水响如雷”的“环境”不从“社会学”的角度审视,只当是“情爱”的“迷津”看,也能体会作者之用意(?)―警幻所告之“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不过是说宝玉误入“皮肤淫滥”的“政途”,已抵“迷津”之岸,如不“作速回头”,继续“前进”下去,“堕入其中”,那就有违于警幻之“妄动风月之情”的告诫了;至于那些“虎狼”,那些“夜叉”,等等,无非是寓指在两性情爱中的诸多“淫魔色鬼”,均非“有缘者”,“掌舵”的“木居士”是断然不会予以“渡之”的,尽管这些人不乏“金银之谢”。须知,“爱情”不等于“性爱”,它的“条件”就是“有缘”,“金钱”如果也可称为“条件”,那只可适用于“性爱”,而与“爱情”无“缘”,这样理解,也是符合曹雪芹整体艺术构思的。贾宝玉“初试云雨”之后,真的“作速回”了头,从此,不曾与大观园中任何女性再有过“两性”关系,他没有“堕人”“迷津”,“初试”只是他“偶游至此”罢了。正因如此,脂砚斋才在“又无桥梁可通”之句侧有朱笔夹批道:若有桥梁可通,则世路人情犹不算艰难。(甲戊本八O页)由此我们可以断定,“迷津”一节的是是非非,也还是从“社会学”角度立论的,社会的腐败,带来了“世路艰难”、人情冷淡,金钱升值,人价下跌,造成“荆榛遍地,狼虎同群”的式微“世道”,造成人世间的“黑溪阻路”的人际关系,所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气说的正是这意。·

按前所述,我们认为“迷津”的寓意鸡是在“贬恶诛邪,指好责佞”,也是在对男女主人公的极终结局及其在“爱情”上艰难历程的形象“预示”,是前五回这一总纲的一个粗成部分,“木筏”和“有缘者”云云,不过说的是宝黛关系。

《红楼梦学刊》一九九四年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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