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九辩》与《九歌》今注

作者:何焱林
启《九辩》与《九歌》今注

屈原《离骚》之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前人之释多歧,且不得其要,今试作新诂。

启:当是禹之子启,继禹为夏王。

《九辩》、《九歌》,王注:“禹乐也。”《九歌》:《书•大禹谟》:“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蔡沈注谓:“此《周礼》所谓九德之歌,九韶之舞。”王注为禹乐,有自来也。姜亮夫疑其本“舞韶”二字,事出有因。洪补谓:“《山海经》云:‘夏后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注云:皆天帝乐名,自启登天而窃用之。《天问》亦云:“启棘宾商,《九辩》《九歌》。”关于“启棘宾商”,余在《天问》中另有注,此不赘。

夏康:王注:“夏康,启子太康也。”
詹安泰以为:“‘夏’是大的意思,‘康娱’是欢乐。”

詹注语焉不详,谁“夏康娱”自纵?启继禹为夏王,家天下始,启无恶德,即使耽于《九辩》、《九歌》之乐,亦不当深责。辩后人释为遍,九遍言其多,竟为何乐?仍不可知。宋玉以《九辩》名篇,或有自来。

戴震注云:“言启作《九辩》、《九歌》,示法后王,而夏之失德也,康娱自纵,以致丧乱。”

“康娱自纵,以致丧乱。”不唯夏如是,适用于列朝。且谁“不顾难以图后”?所有夏君,夏失国之君?如是,则“五子”便没有多大意义。

姚鼐《古文辞类篡》注谓:“启《九辩》下十六句,皆言失道君之致祸;汤禹四句,皆言得道君之致福。启之失道,载逸书《武观篇》,《墨子》所引是也(见《墨子•非乐上》: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屈子以与浇并斥为康娱,王逸误为夏康连读,解为太康,伪作古文者遂有太康尸位之语,其失始于逸也。”

此释与戴注相左。《九辩》、《九歌》为淫词艳曲乎?使屈子以其为致乱之首?若然,屈原本人何以以其名篇?《逸书》、《墨子》之言,如何必信?且《古文尚书》不是伪作(见下愚拙文《古文尚书不是伪书》)。

《国语•楚语》谓:“故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汤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是五王者,皆有元德也,而有姦子。”元德即大德,《尚书•酒诰》:“兹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 孔传:“亦惟天顺其大德而佑之。”故《墨子》所录,仅一家之言,且与《楚语》相左,未足征信。

禹禅益。禹崩,不动兵戈,举国不归益而归启,见启德在民。启登位,无恶德,作《九辩》、《九歌》,见其重视礼乐教化;《甘誓》在典,为启征有扈与诸侯誓词。遂定有扈,文治武功,皆可称道,故《楚语》称其有元德,非谀词。启非昏庸之主,无道之君,史不载其有放情纵乐,王室内哄等失道之迹。即使其有孽子,不损其为明君。汉武帝时古文《尚书》已出,《五子之歌》司马迁应当读到,《史记•夏本纪》称:“夏后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汉书》及《潜夫论》作者均有机会看到古文《尚书》,其所述当有据。

即便康娱多次连文,亦不能判定不是指太康娱以自纵,屈原作品如《东君》:“羌声色兮娱人。”《惜诵》:“设张辟以娱乐君兮。”娱皆独用,未与康连文。

纵:王注:“纵,放也。”

不顾难:王注:“图,谋也。言太康不遵禹、启之乐,而更作淫声,放纵情慾,以自娱乐,不顾患难,不谋后世,卒以失国。”

五子:王注:“兄弟五人,家居闾巷,失尊位也。《尚书序》曰: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此佚篇也。”(所谓佚篇,指伏生《书》即今文《尚书》所无之篇)五子之释有二:一、夏后启之五个儿子,《史记》、王逸等持之;二、五子即武观,启之子,郭沫若注:“武观即《书》逸篇《五子之歌》(今存者乃梅赜伪本),亦即本书所出之五子。《国语•楚语》士娓(亹)曰:‘启有五观’。五武音同字通,实一人,非五人。五子误为五人,其事甚古。《周书•尝麦解》:‘昔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史记•夏本纪》:‘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均以五子为五人,且以为启子。揆其所由,盖出于误读《离騒》此节之故。以‘夏康’既误于前,而‘五子’复误于后也。”

按:郭释未谛。①认定《史记•夏本纪》此段文字出于误读《 离骚》此节,太武断。②为何夏康不能连读,即夏康不能理解为夏之太康?太𥹺失国,史籍有载。观《离骚》此节及以下数节,大抵言有夏乱国败亡之君,夏康即太康为其首,其他羿、浞、浇都曾是夏之最高统治者,除太康,他人皆为篡夺,虽夏失国,少康终复其统,故屈子称其夏康,如其称亡夏之君夏桀。顺便说一点,夏初为禅代制向世袭制之转型期,故篡夺频仍。③即令武观就是五观,亦不能断定启另无有五子,即五子为五观之误。④梅赜《晋书》无传,其名只见于《世说新语》,亦无其献《古文尚书》事,郭称今《尚书》为梅赜伪本,实人云亦云。

姜亮夫以为:“五子指太康兄弟五人言,五观应作武观,乃启之季子,诸书(《史记•夏本纪》《周书•尝麦觧》《楚语》及《春秋传》《汉书•古今人表》王符《潜夫论》)皆误为一,非也。”此又一说。

按:当以五个儿子为当。古人称谓,若启子名武(五),则当称启子武(五),如《书•尧典》:“胤子朱。”《史记•夏本纪》:“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本文所引《史记•夏本纪》:“子帝太康立。”本文所引王逸注:“夏康,启子太康也。”男子美称,则前冠姓,如孔子、孟子。以名称子则是至亲昵称,如桂子、虎子,不当出屈原口。汉武帝时《古文尚书》已出世,司马迁为太史令,理当读到该书,著《史记》时应当读到《五子之歌》,因《今文尚书》无是篇,《史记》引古文《书》逹六十八篇,便是明证。

家衖:詹以为:“家衖(巷)即内哄,内部战斗。”并引王念孙《读书杂志•志馀说》:“失字因王注而衍,注内失国失尊位,乃释‘家巷’二字之义,非文中有失字而解之也。‘五子用乎家巷者’,用乎之文,与用夫用之同。下文云‘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后卒之菹醢兮,殷宗用之不长’是也。若云‘五子用失乎家巷’,则是所失者家巷矣,注何得兄弟五人,家居里巷失尊位乎?扬雄:

《宗正箴》曰:‘昔在夏时,太康不恭,有仍二女,五子家降。’降与巷古同声通用,亦足证家巷之文为实义,而用夫之文为语词也。巷读《孟子》邹与鲁哄之哄,家犹内也。”王、詹之说,大约受了五子闹齐廷之启发,则太康失国,乃五子内哄所致,内哄何为?争权耶?批康耶?为羿篡夺张本耶?有一大段文章好做了。

按:此处“用”有于是,因之之义;又若五子为五观之误,五观一人,如何内哄?

衖当借作供,衖、供、巷均由共得声。衖声转匣母,供声转见母,同为喉音,一音之转,古韵皆在东部,可为假借。《史记•封禅书》:“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故供有奉献义,如今称礼神糖食、水果为供果。《说文》:“供,设也。”故家衖者,家供也,家庙也,启继禹,家天下始,昭穆之序始,故以家庙委屈表天下。释为失掉家庭供养也通。

本节以王逸注为善。

此章意为:夏后启制《九辩》《九歌》,为子孙示则,夏太康纵情娱乐,不顾忧患,不为后人谋虑,五子因之失掉家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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