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英基

抒写闺情、爱情、艳情之词（下）

贺新郎·王子巽续弦，即事戏赠（两阕）

喜就三生约。忆当时，回廊瞥见，疑真疑错。及至相逢无人处，欲语寸心先作。别后又、相思如渴。谁料赤绳早系定，引雕弧、射中金屏雀。感佩煞，填桥鹊。洞房重结鸳鸯索。枕头边，端相仔细，芳容如昨。畴昔狂言上场头，依样葫芦要作。切切语、脂香盈幕。嘱郎休蹈从前过，荡天涯、岁月久抛却。须记取，郎曰“诺”。

高髻云翘颤。依东风，浓脂腻粉，热香盈院。凌波一曲红花簇，颠倒氍毹轻践。忆曩昔、镜花空羡。从此相逢秦晋会，怀抱中、夕夕延娇盼。真觉得，春宵浅。相如笑捧芙容面。将从前，衷情说与，相思千万。乍见人人没是处，上下挼莏欲遍。此际信、巫山不远。几年不到阳台路，恐生疏、未必行云善。第一夜，费调转。（“觉得”至“乍见”廿五字，原本圈去，兹仍照录，存其全貌也。）

注释：

1、三生约：三生，佛家语指前生、今生、来生；三生约，意谓王氏与续妻前世之期约，期约实现，指二人结为夫妻。

2、疑真疑错：疑惑所见者（续妻）是真是错。

3、欲语寸心先作：寸心，心亦称“方寸地”。

4、赤绳：指王氏与续妻的婚姻已由月老系定。

5、雕弧：指刻有花纹的的箭弓。

6、金屏雀：金屏孔雀，以金饰之画有孔雀之屏。此代指选中之佳婿。

7、感佩煞，填桥鹊：感佩，感激不忘，如佩在身；填桥，填河架桥。此以牛郎织女相会喻夫妻成婚，感佩填河架桥之喜鹊。

8、鸳鸯索：指以丝带结成的同心结，象征男女相爱。

9、畴昔：往昔、往日。

10、上场头：上场，登场；头，语助词。意谓演员上场表演。
11、依样葫芦要作：意谓照着老样子模仿。指王氏入洞房后，依然要对续妻发出戏谑之言。

12、休蹈从前过：意谓不要重袭往日的过错。

13、高髻云翘颤：指高高的发髻，其发饰若“翠翘”颤动。
14、凌波一曲红花簇：凌波曲，泛指舞曲；红花簇，指地毯上的红花簇聚于鞋上。

15、颠倒氍毹轻践：颠倒，有反复之意；氍毹，毛织地毯；践，踏。意谓舞者在毛地毯上反复践踏。

16、镜花空羡：镜花，镜中之花，比喻虚幻不可及。此句意谓空羡形貌之美而不可接近。

17、秦晋会：春秋时，秦、晋两国世为婚姻，后称两姓联姻为“秦晋之好”。此指结婚。

18、延娇盼：此指延长对佳人顾盼的时间，即上阕中的“端相仔细”，以区别于“回廊瞥见”。

19、相如笑捧芙容面：相如，汉司马相如；芙蓉面，美如芙蓉之面。卓文君“娇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如芙蓉”（《西京杂记》卷二）。此以相如、文君比喻王氏与续妻。

20、没是处：无是处、没办法。此指王氏喜女色，初见女人，使其无法应付。

21、挼莏：亦作“挼挲”。意谓遍体搓揉。

22、此际：此时。

23、不到阳台路：指王氏前妻去世，尚未续娶。

24、费调转：费周折。

此词两阕，为戏谑友人王子巽“续弦”而作。王子巽，名敏入，字子巽（亦作子逊），号梓岩，淄川丰泉人。邑庠生，工于诗文，为蒲氏好友。

第一阕，从二人初逢，写至两人婚配。

第二阕，以“相如笑捧芙蓉面。将从前，衷情说与，相思千万。乍见人人没是处，上下挼莎欲遍。此际信巫山不远。几年不到阳台路，恐生疏未必行云善。第一夜，费调转”诸句，均为描写新婚之夜男女欢会之情景。这样的内容描写，格调不高，带有浓厚的情色成分，为聊斋词艳情中的糟粕。

两同心又

长发频删，黑髭渐短。青帐里、玉貌如花，红烛下、秋波似剪。将檀郎，数数偷睃，灵心暗转。别有弓腰旖旎，莲钩腻软。新妆近、热粉香生，秃衿解、小帏春暖。销魂处，秀项微丰，略闻娇喘。

注释：

1、频删：频繁消减。意谓王氏不断地剃除长发。

2、黑髭：指嘴上的黑髭须。

3、青帐：同“青庐”。古时行婚礼用青布搭建的帐棚。

4、秋波似剪：秋波，秋水，喻指美人明亮清澈的眼睛。意谓明亮的眼睛，宛若剪来之秋水。

5、檀郎：古时称晋代美男子潘岳为“潘郎、檀郎”，后世以“檀郎”之称，指女子所喜欢的男子。

6、数数偷睃：意谓频频偷看。

7、灵心暗转：意谓神灵之心暗思量，指王氏续妻望幸之心。

8、弓腰旖旎：意谓舞时腰弯如弓、轻盈柔软之姿态。

9、莲钩腻软：指古时女子之缠足，形似莲瓣、柔软细小貌。

10、秃衿：亦作“秃襟”，指衣衿无领。

11、秀项微丰：谓秀美的颈项稍显丰满。

此词亦为叙写王子巽夫妇之体态、容貌以及新婚欢会之时情景。词的上片以“频删”长发、“黑髭渐短”，写长于续妻十七岁的王氏，为显示自己少壮，讨好妻子，便竭力地修整自己的容貌。以“玉貌如花”、“秋波似剪”、频频偷看“檀郎”、“灵心暗转”诸句，写续妻之貌美及望幸之心理。词的下片以“弓腰旖旎”、“莲钩腻软”等句，写续妻之姿容、情态及欢会之情景。

秋蕊香又

君抱两年孤睡，妾辜半床鸳被。前生结就风流配，此夜两情始遂。千金一刻春宵贵，心如醉。灯昏暗道金钗坠，可似旧人也未？

注释：

1、君抱两年孤睡：意谓王氏自前妻亡故至续娶，历时两年。

2、鸳被：鸳鸯被、合欢被。
3、结就风流配：意谓男女缔结成美满的姻缘。

4、千金一刻春宵：苏轼《春宵》有“春宵一刻值千金”诗句。

5、旧人：此指王氏之前妻。

此词以“孤睡”、“半床鸳被”、“心如醉”、“金钗坠”等句，叙写王子巽前妻亡故两年之孤寂、续娶之夜夫妻欢会情景，以及对往事的回想。

妾十九又

妾十九，妾十九，郎二九时妾始有。月老当年早记名，赤绳系定鸳鸯偶。

注释：

1、郎二九时妾始有：意谓王氏十八岁时，续妻才刚出生。王氏娶续妻时三十六岁。

2、月老：月下老人。

3、赤绳系定鸳鸯偶：意谓王氏与续妻之姻缘已由月老注定。

这首小令叙写王子巽的年龄虽长于续妻近二十岁，但其姻缘却是早已由“月老”所“系定”。
鹤冲天又

郎有意，妾多情，豆蔻结深盟。闻时欢爱见时惊，总是趁缘生。芳城路，随莲步，曾邀秋波一顾。请教菩萨看麻胡，犹然认得无？

注释：

1、豆蔻：本指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其花淡黄，多用以比喻少女年华。

2、闻时欢爱见时惊：意谓闻名时喜爱，相见时为其艳色所惊。

3、趁缘：随缘。

4、芳城：春城。

5、莲步：喻美人之脚步。

6、秋波：指美人之眼神。

7、菩萨看麻胡：菩萨貌美慈善，此指续妻；麻胡多髭丑陋，借指王氏。

8、犹然：还、仍然。

这首词回忆王氏与续妻从相识、订婚到迎娶时的情景，而最终以洞房欢会作结。词的下片最后以“菩萨看麻胡，犹然认得无”句结束。美妻看丑夫，写得戏谑俏皮、诙谐幽默，颇有情趣。

西施三迭·戏简孙给谏

秀娟娟，绿珠十二貌如仙。幺凤初罗，那年翅粉未曾干。短发覆香肩，海棠睡起柳新眠。分明月窟雏妓，一朝活谪在人间！细臂半握，小腰盈把，影同燕子翩跹。又芳心自爱，初学傅粉，才束双弯。那更笑处嫣然，娇痴尤甚，贪耍晓妆残。晴窗下、轻舒玉腕，仿写云烟。听吟声呖呖，玉碎珠圆，慧意早辨媸妍。唐人百首，独爱龙标《西宫春怨》一篇。万唤才能至，庄容伫立，斜睨画帘。时教吟诗向客，音未响，羞晕上朱颜。忆得颤颤如花，亭亭似柳，嘿嘿情无限。恨狂客兜搭千千遍，垂粉领，绣带常拈。数岁来、未领袖仙班。又不识怎样胜当年。赵家姊妹道：斯妮子，我见犹怜！

注释：

1、秀娟娟：秀美貌。

2、绿珠十二貌如仙：绿珠，为晋代石崇之歌妓。如仙，意谓如仙人之美而绝俗。

3、幺凤初罗：幺凤同“么凤”，鸟名，即桐花凤，亦名倒桂子。初罗，初次获得。此句以“幺凤”喻顾青霞，形容其美而小；意谓初次得到顾氏。

4、翅粉：指蝶类昆虫翅膀之粉。“翅粉未曾干”，比喻其年幼。
5、月窟雏妓：月窟，月中；雏妓，指年幼歌妓。此以月宫仙妓喻顾氏。

6、活谪在人间：活谪，意谓活着不待来生，刚从月宫贬谪下界。

7、翩跹：形容舞姿旋转轻快貌。

8、双弯：指旧时女子的一双缠足。

9、嫣然：美女的美好笑貌。

10、贪耍晓妆残：意谓因贪恋玩耍使早晨的妆饰不新鲜、不完美了。

11、仿写云烟：意谓顾氏摹仿草书等书法。

12、呖呖：形容吟诗声音流利清脆。

13、玉碎珠圆：形容其歌声之绝妙。

14、慧意早辨媸妍：慧意，聪慧的心思；媸妍，同“妍媸”本指相貌之美丑，后泛指美好、丑恶。

15、龙标：地名，南朝梁时置龙檦县，唐朝改为龙标，今属湖南黔阳县。

16、庄容伫立：意谓端庄的容貌久立。

17、斜睨画帘：斜视画帘。

18、羞晕：指因羞面颊而生的红晕。

19、颤颤如花：颤颤，抖动貌。

20、亭亭似柳：亭亭，高高貌

21、嘿嘿：义同“默默”，不语貌。

22、兜搭：勾搭。

23、绣带常拈：彩绣之衣带。

24、领袖仙班：意谓美妍居于歌妓行列之首。

25、赵家姊妹：此指汉代赵飞燕与其妹。史载，姊妹二人皆为汉成帝所宠幸（《汉书·外戚传》）。

26、斯妮子：旧时称使女为妮子，今俗称少女为妮子。此指顾青霞。

27、我见犹怜：怜，爱。此赞美顾氏之姿色。

聊斋词中的艳情词多于爱情词。这些艳情词，大都是以戏谑调侃之笔，嘲弄对方，自我消遣。

孙蕙（1632－1686），字树百，号笠山，淄川人。顺治十八年进士，曾任宝应知县兼署高邮州事。康熙十四年乙卯，任户科给事中（别名“给谏”）。

这首词为孙蕙的姬妾顾青霞而作，分上中下三片，以戏谑之笔描写少女的容貌体态、学书吟诗、娇羞对客，突显其娇妍、聪慧与端庄。

词的上片，以“秀娟娟”、“貌如仙”、“幺凤初罗”、“短发覆香肩”、“海棠睡起”，“细臂半握，小腰盈把，影同燕子翩跹”，“芳心自爱，初学傅粉，才束双弯”诸句，描写孙蕙姬妾顾青霞之姿容、体态。

词的中片以“笑处嫣然，娇痴尤甚，贪耍晓妆残”、“晴窗下、轻舒玉腕，仿写云烟。听吟声呖呖，玉碎珠圆，慧意早辨媸妍。唐人百首，独爱龙标《西宫春怨》一篇”诸句，写顾氏的“嫣然”笑态、“娇痴”痴态、“贪耍”稚态，及其学书吟诗之聪颖专注。

词的下片以“庄容伫立，斜睨画帘”、“吟诗向客，音未响，羞晕上朱颜”、“颤颤如花，亭亭似柳，嘿嘿情无限”诸句，写其端庄得体，娇羞对客的姿态风致。这些描写，均含有艳羡少女姿容娇态的情色成分。

菩萨蛮又（四阕）

长宵瘦损腰围小，日间又恐人知道。此情付与郎，眼语送流光。笑啼俱不敢，俛仰随人转。何忍怨天天，妾难郎亦难。

衷怀欲向郎君道，从傍妒眼知多少！密意托新章，欺他姊妹行。郎如天际雁，一年两度见。但愿郎心坚，不须共妾眠。

离郎终夜何曾枕？郎来颠倒心难稳。纵体入郎怀，无言涕满腮。回廊时一遇，低头不相顾。恐有妒心人，道郎与妾亲。

晓窗细画远山黛，不知何处郎心在？插罢凤纹钗，返身对镜台。履依新样作，着出恐招妒。留待夜中穿，与郎细细看。

注释：

1、腰围小：谓腰之粗细减少了。

2、日间又恐人知道：日间，白昼。意谓由于过度相思，腰围瘦损，恐人知道。

3、眼语送流光：以眼示意传送流动之目光。

4、笑啼俱不敢：不敢有悲喜之表情。

5、怨天天：天天怨。

6、衷怀：衷肠，内心之情意。

7、妒眼：情敌为争宠的妒嫉之眼。

8、密意托新章：将内心的秘密情意托于新诗。

9、纵体：举身、引身。

10、远山黛：指眉如黛色远山。

11、凤纹钗：带有凤纹的头饰。

12、着出：意谓穿着新样式的鞋外出。

此词共四阕，亦为戏谑调侃顾青霞、孙蕙之作。四阕词的立意，均围绕着顾氏欲争宠而又恐遭妒嫉的心理活动。
其一、欲表达相思之情，却因怕遭妒，只能“眼语送流光”、“啼笑俱不敢，俯仰随人转”；

其二、欲诉说衷情密意，为了躲避“妒眼”，也只能凭“托新章”传达；

其三、欲表示亲爱之情，却“恐有妒心人”，只能在郎怀泣诉；

其四、欲着意妆饰自己，但“恐招妒”，“依新样”所作的传情新履，只能“留待夜中穿，与郎细细看”。全词对少女的内心活动描写刻画得真切细腻，颇为传神。

东风齐着力又

对面相思，咫尺欢爱，似隔云泥。凄凉一夜，锐减小腰围。苦处怕郎不解，转凝念，又恐郎知。若知了，和他瘦损，侬意尤戚。倦绣画屏西。人影动，明明知是伊归。金针度彻，画黛更坚垂。恨煞渠心未懂，巧兜搭，牵惹罗衣。怒回首，秋波一转，粉项仍低。

注释：
1、咫尺：谓相距很近。

2、云泥：云在天，泥在地，谓相隔很远。

3、锐减：速减。

4、凝念：凝神思念。

5、倦绣：谓刺绣疲倦。

6、金针度彻：度彻，穿透、穿通；意谓金针穿透而刺绣。

7、画黛更坚垂：意谓黛眉低垂而不抬头，明知郎来，故意呕气。

8、兜搭：挑逗。

9、牵惹：因牵女之罗衣而惹其怒。

此词仍为围绕顾氏写给孙蕙的戏谑之作。全词立意以顾氏相思之情，恨郎不解而又羞于表达，表现少女在爱情生活中的矛盾心理和娇羞之情。

庆清朝慢又

妒眼攒窥，狡心共伺，几时得个空闲？便如图中西子，止许凝看。眼尾转情话，只灯前一笑两心欢。意惴惴，恐人觑破，急蹴纤弯。别后想，见后爱，挑拨得情绪有几千般。谁信温柔乡里，坐卧难安。仿佛舍人肠痒，搔爬恨不到心肝。无人处，匆匆一抱，不类人间。

注释：

1、攒窥：集中偷看。

2、狡心共伺：狡猾之心共同伺机、探察。

3、空闲：此指不被窥伺，无须提防之时。

4、图中西子：指画中西施，意谓仅供人看，无表情动作。

5、眼尾转情话：意谓以眼角传达情话。

6、惴惴：忐忑不安貌。

7、觑破：看破、识破。

8、蹴纤弯：蹴，踢；纤弯，指女子的缠足细小弯形。意谓以小脚踢男子示意，勿令人看破。

9、温柔乡：意谓美色迷人之境。

10、舍人肠痒：杜牧《读杜诗》曰：“杜诗韩笔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搔。”杜牧曾为中书舍人。

11、搔爬：以爪甲搔痒处。此二句化用杜牧诗句意谓体外之痒，易于爬搔，而内心之痒难爬搔。

此词仍以顾氏之事写给孙蕙的戏谑调侃之作。全词立意仍围绕着顾青霞怕招惹妒嫉而不能与男人纵情欢乐。词的上片写在“妒眼攒窥，狡心共伺”的环境中，自己只能像“图中西子”那样没有表情动作的生活，与心上人也只能“眼尾传情话”、“灯前一笑”。词的下片着重写“温柔乡里，坐卧难安”，内心受压抑的爱情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