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正兵、陈立宏
在诗歌中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地抒发真挚的情感，是古今中外诗人的共同追求。从李商隐的诗歌中，我们可以发现：诗人的真情实感是通过一定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的，这些表现手法成为诗人独特情感的艺术载体，并以此成为李商隐诗歌的独特抒情方式和艺术风格。

综观李商隐的诗作，我们不难发现其诗歌独特的言情艺术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抒情方式的婉曲

李诗较少采用直抒胸臆的抒情方式，而特别致力于婉曲见意，总是努力使诗歌的艺术构思千回百转，一波三折，做到“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葛立方《韵语阳秋》引杨亿语）”。对李商隐的高情远意，前人早有述评。刘熙载在《艺概》中称李诗“深情绵邈”；何焯在《义门读书记》中评李诗：“顿挫曲折，有声有色，有情有味。”而胡震亨《唐音癸签》引杨慎说：“世人但称义山巧丽，俗学只见皮肤耳，高情远意，皆不识也。”此外，还有说其诗“包蕴密致”（杨亿）、“绮密瑰妍”（敖器之）、“沉博绝丽”（朱鹤龄）的，这些都说出了李诗的特色。
的确，李商隐的诗歌有百宝流苏的绮丽，有千丝织网的细密，有行云流水的空明。这些无疑为诗歌开辟了一个新境，丰富了唐代诗歌的艺术成就，充分体现了婉曲抒情的特色。如《无题》（初中《古诗文背诵推荐篇目》之一）：

相见时难别也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诗开头写别离的痛苦，却从相见的困难落笔，因为见面难得，离别才倍感难堪。接下来述说离情，用“春蚕”、“蜡炬”一组比喻来形容缠绵执著的相思，委婉而热烈，含蓄而鲜明，不愧为千古名句。往下设想别后的情景，青春易逝，孤独难捱，加深了离别的愁绪。末尾又翻回头来自我宽解，但也表明相思之情不能自抑。全诗紧扣离别写相思，却不局限于离别时刻的场景，而从会见之难联想到别后的痛苦和希望，概括面广，感情密度大。

在这类诗歌中，诗人有时还借助联想和想象将实事实情幻化为虚拟的情景和画面，使诗歌的抒情同样体现出深婉曲折的特点。即使是他用白描手法写作的小诗，也极尽婉曲只能事，如《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表达对远方妻子的怀念，却从想象中对方的询问起笔。“巴山夜雨”的意象，曲折反复的出现，既寄托着今日两地阻隔的愁怀，也包涵对他日重逢话旧的热望。幻化的欢聚似乎冲淡了现实的离情，实际上却添加和反衬着相思的孤苦。难怪有人称赞它“即景见情，清空微妙，玉溪集中第一流也”（屈复《诗意》）。

（二）朦胧意境的营造

朦胧的意境，是对古典诗歌含蓄的丰富和拓展。它“深情幽怨，意旨微茫，令人测之无断，玩之无尽”（沈德潜《唐诗别裁》）。将复杂矛盾甚至惆怅莫名的情绪借助于诗心的巧妙生发，铸造成为雾里繁花般朦胧凄艳的诗境，是李商隐诗歌创作中毕生追求的目标。义山受《楚辞》影响，惯于用移情入景的方法取代对事件本身的琐屑描绘，从而使所描绘的对象富于象征性和跳跃性，使所蕴涵的情感含蓄深沉，意味隽永。如：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锈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全诗着意摹写缠绵悱恻的相思相忆和不知所以的婉曲心理，而整个相思相忆的心理流程又红又与斜月、晨钟、烛影、香晕的环境描写层递而下，在梦幻交织中创造出一个凄迷哀丽的境界，既避免了艺术上的平直，又恰到好处地突出了"远别之恨"的主旨。

“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情是景的统帅。李商隐的诗歌以景传情，借景抒情，通过凄迷朦胧的意境，成功地表达出深沉真挚的情感，表达出他对爱情理想——实际上也是人生理想——美丽的“蓬山”的不懈追求。
另外，李商隐诗歌中繁复的象喻（包括典故）和片段意象的错落排比，常常使人们难以把握作者的真实意旨和深层情感寄托。如被称为“诗家之谜”的《锦瑟》一诗。

（三）感伤气氛的渲染

李商隐身世飘零，饱受人间困苦，深感世态炎凉，感情极其脆弱。“古来才命两相妨”（《有感》）的不幸，给诗人以毕生的怨愤，孕育了他憔悴行吟的诗篇。他的诗歌抒写了爱情生活的不幸，又和身世遭遇的不幸乃至对晚唐命运的忧思相联系，转化为哀戚顽艳。带有浓郁的感伤情绪，是李诗的重要情感特征，诗作也因此而具有特殊的美感。

如果说杜牧是用旷放排遣感伤，温庭筠是用恻艳冲淡感伤，那么，李诗的感伤则是于阴柔之美的范畴内自辟形象化一境。“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妨看着他那种执著缠绵固结不解的感伤情绪的形象化表达：而这种感伤情绪，注入朦胧瑰丽的诗境，就更显得凄美幽眇、耐人寻味，犹如烛光下和泪的美人，使人不觉为之低徊。而"来是空言去绝踪"一诗，则是通过对远别之恨和相思之苦的反复描绘渲染，才使结尾“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的无望更具悲剧感，从而产生一种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

总之李商隐诗歌中的深挚感情，通过深婉曲折的述说方式，以及朦胧意境的营造、感伤气氛的渲染等艺术手法成功地表现出来，充分体现了李商隐诗歌善于言情的根本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