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韦凤娟
六朝时期，士大夫们对政治的兴趣日趋淡薄，而把更多的精力和才华投注到自我的艺术修养上，整个时代风尚也追求一种审美的艺术情调。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诗歌、书法、绘画等艺术得到很大的发展，涌现出不少被后世奉为“宗师”级的人物。东晋王羲之即是其中的一位。

王羲之为人洒脱，其书法亦“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望之令人生尘外之想。他不仅书法为世所重，也颇负文名。使他的书法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的，是那次流传千古的兰亭雅会。
兰亭位于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省绍兴市)。山阴一带风景佳美，山光水色，如诗如画，令人目不暇接.当时许多酷爱山水的名士在此筑室而居，诸如谢安、许珣、孙绰、支遁……。穆帝永和年问，久已厌倦京都繁华的王羲之被任命为会稽内史，一来到浙东，就被这里的佳山胜水迷住了，宁愿终老其间。他与谢安等名士过从甚密，时常相约出游，啸傲林泉，优游岁月。为了不辜负如此山水，他们筹集了一次盛会。

古代民间习俗，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为三月三日)，人们到水边举行祭祀仪式，以驱除不祥，称为“修楔”。这一天实际上成了游春的盛会。人们尽情地在春水之畔嬉戏宴饮，还把酒杯放到弯曲环绕的小水渠里，让它随波而流，酒杯在谁的面前停下，谁就饮下这杯酒，称为“曲水流筋”。骚人墨客多借“曲水流筋”之机，一展文采风流.王羲之等人的聚会就是在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举行的。

参加这次兰亭雅会的有四十一位名士。他们流筋饮酒，对景赋诗，借笔墨抒写内心对自然山水的感动，以及由此而领悟的玄妙之理。集会上每人都有诗作，辑为一集，最后由王羲之“画龙点睛”，加上最精采的一笔:当场飞龙走蛇作序一篇。—这就是书法史上有名的法帖《兰亭集序》。

《兰亭集序》是一篇文简而意深的散文名作，历代传诵。全文分为三段。

第一段先交代聚会的时间:永和九年暮春之初;地点:会稽山阴之兰亭;事由:修楔.接着从美景、雅人、良辰三个方面写此盛会。“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寥寥数笔，轻描淡抹，木石清秀的浙东山水宛然如画，呈现纸上。自然风物如此，名士风流毫不逊色。作者的笔触由写景转为写人。高雅之士“流筋曲水，列坐其次”，或游赏山水，或举杯尽欢，.在林木泉石间一洗俗世的尘嚣，让心灵在这一刻摆脱名利的羁绊，与造化相体。置身此间，但闻山林沙沙，流泉丁东，一片天籁之音，从心上流淌而过。那一份幽雅，那一份清趣，来自心灵与自然的契合，尘世俗夫难以领略，是与钟鸣鼎食、弦歌沸天绝不相同的境界。所以作者说:“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字句间见出散淡洒脱的情怀、悠然自足的心境以及名士们崇尚自然的审美追求。有如此美景雅人，更兼得良辰:“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徜徉于山水林木间，仰观宇宙之浩渺，俯察万物之繁多，在“游目骋怀”之际，尽情享受所见所闻的乐趣。美景、雅人、良辰三者俱也，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于是作者总结道:“信可乐也”。

第二段，笔锋转折，抒写由此情境引发的人生感悟。首句“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承上启下，由眼前友人相聚，引出人生短促、年华易逝的感慨。接下去，作者采用层层深入的笔法，道出内心的感悟。第一层，他指出各种人生不尽相同，“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人们的生活方式各自不同。第二层，他指出不同人生的相同之处:人们的爱好、性情虽不同，但都陶醉于眼前短暂的适意，“欣于所遇”，“快然自足”，而忘却“老之将至”;一旦发觉情随境迁，无不百感交集。这二层，由人生的差异引出人生的“同”，为下文作了铺垫。第三层，作者指出:眼前的乐事转瞬“已为陈迹”，令人感慨万端，更何况寿夭在天，“修短随化”，所有的人都面临着共同的结局:“终期于尽”。如此层层深入，最后作者吐出心底的深哀:“死生亦大炙。岂不痛哉!”由第一段的“信可乐也”，到此段结句的“岂不痛哉”，作者的情绪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乐极生悲，由眼前的聚会之乐，转为他日离散之忧、死生之叹，完成了作者对人生的思考。文中流露出人生无常的感慨，正是当时颇为流行的思想，反映着六朝人士从宇宙自然的高度对人生的审视。

第三段，作者说明作序的缘由。自古以来，人们每每因死生大事而大发感慨，写下了不少感人的诗文，令后来读者慨叹不已。盛事不常，好景难再，古今同哀，“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作者只能撰写此文聊记今日盛会，以供后人“兴怀”而已。

《兰亭集序》文笔流畅，结构紧凑，思蕴深沉。它行文疏宕自然，在骄俪之风流行的六朝是不多见的。

作为书法史上的名迹《兰亭集序》，自古以来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传说其真还传到唐代，唐大宗多方寻求，终于到手，临终遗命将它随葬，以便在冥世继续赏玩。

【原载】《语文建设》1996年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