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物精微穷形极相之一——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赏析

作者:肖旭
柳宗元和韩愈一样,也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和代表作家。他写作的山水游记,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为后人所重视。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作品,主要写在他贬官永州时期。柳宗元是一个很有热情的政治家,他和刘禹锡等人一起,参与了中唐时期的政治革新运动,受到保守派的強烈反对。当保守派的迫害全面来始的时候,他和他的战友们一起,被贬为永州司马。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谪居边远地区的生活永州现在湖南零陵,唐朝时这里被人们看成是一个蛮荒之地。周围虽有不少的奇山异水,但是因为人迹罕至,所以没有被人们发现。柳宗元来到这里以后,心情抑郁,就常常用探幽寻胜,徜徉山水来自我消遣。他非常惊异地发现了永州的自然山水非常悠美,使他流连忘返,并生发为文字。他连着写了好多篇游记,特别是其中的八篇(《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成为前后连贯、脉络相通的一组散文,被后人称为“永州八记”。而《始得西山宴游记》就是八记中的第一篇文章。

“西山”,在永州之西,西山和永州之间隔了一条湘江。它从朝阳岩起到王茂岭止,绵延数里之长。这篇游记它的题目就很耐人寻味。文章既然写游西山的经过,那为什么不像一般作者那样,起一个叫《游西山记》的题目呢?有人说可能考虑到作者在游西山的时候还饮酒取乐,以酒来助游兴。那他为什么不起一个《宴游西山记》的题目呢?看来这篇文章题目“始得”二字,定有奥妙。“始”,开始。“得”,原义获得,引申为发现。字面意思是,开始发现西山的奇特,获得宴游之乐的游记。笔者看法,始得”可能有三个意思:

一是这篇游记是“永州八记”的第一篇,所以“始得”作为八篇的开头。表达了第一次寻访到永州山水之美的意思;

二更重要的在于作者游览永州并不是从游西山开始的。在游西山之前,他曾经到过一些地方,并且也写过一些记载游览的文章。如游西山之前,他曾游过一个祠庙“八华寺”,并发动在那里建造了一个西亭。他还写了一篇《永州八华寺新作西亭记》的散文。但柳宗元觉得只有在游览了西山之后,他才算真正的发现了永州山水的特别之处。并且在游览过程中,获得了一种独特的感受。这种感受是他过去游览的时候,从来没有体会到的,给他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就把游览西山看成是游览永州山水的真正起点。那么“始得”这两个字就非常郑重的标明了游览西山以前的和这次游览西山的分界;

三对作者有特殊意义。从心境上看,它破解了作者被贬永州后“恒惴栗”的心情,取得了“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审美感受;从游览本身看,这之前,因游心境压抑而无乐趣,从这儿才开始真正的游览。

我认为这篇文章它的立意也好,布局也好,都和题目“始得”二字有密切关系。全文五次或明或暗点出“始得”之意。所以需要我们在阅读这篇文章时,应仔细加以体会。文章内容是写发现并且宴游的经过,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感受。具体安排是,先写游西山的情形,再写游西山的经过和感受。这样文章可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头“自余为僇人”到“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第1自然段结束。这里并没从“始得”二字落笔直接写游览西山。这部分没有涉及到游西山的内容,而是先写平日的游览,即游西山以前的游览活动。

文章一开头,先交待了自己当时的身份和处境。这是一种特殊的身份和特殊的处境,也就是作者写这篇文章的具体背景。“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余”,第一人称代词,作者自指。“僇人”,罪人。“僇”同“戮”,即杀戮。因柳宗元在革新活动中得罪了皇帝成为朝廷的罪人,被贬官到永州,所以自称为“僇人”。“是”,指代词,此,这。“是州”,此州,指永州。永州是个荒凉的地方,柳宗元生活在这里,与自己的战友隔绝,音信皆无,所以感到政治前景暗淡,心情当然是常常恐惧不安的。这几句说,这是我成为朝廷罪人以后,住在永州这个地方,常常恐惧不安。

这个开头,包含了许许多多长久积压在内心的悲愤心情,当然其中就有一种无声的抗议。自己是这样一种罪人的特殊身份,处在这样一种特殊的处境里,怀有这样的心情,因此当他游山玩水的时候,那种感受自然同那些风流闲雅的士大夫很不相同。他是要在游览中,排解内心的忧愤,在游览中忘却现实处境,想在精神上寻找某种寄托。所以他写:“其隟也,则施施而行,慢慢而游。”“其隟也”在句中充当状语。“隟”,空隙,闲下,空闲。这是说,每当自己政务之余,偶有空闲的时候,到处走走、玩玩。

在“行”“游”两个动词前面,作者故意用了“施施”“慢慢”两个重叠的形容词。“施施”“慢慢”,是漫步走着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外在动作。通过外在动作的描写,实际上表现了作者在游览的时候,一种寂寞、愁闷的、无可无不可的精神状态。两个“而”字是连词,用在状语和动词谓语之间,表示前后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相当于现代汉语中间的“地”。“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日”,天天,每天。“其徒”,泛指同游的人,不一定专指他的仆从。“入”,走过,穿过。“穷”,本义终极、尽头,这里用作动词,是寻根追源的意思。“回”,弯曲。“穷回溪”,意思是沿着曲折的溪流往前走,一直走到源头。“幽泉怪石”,这就是作者所要寻访的自然山水。为了表示他追求的心之切,游兴之浓。这里连用了三个短句,“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每个句子里边都用一个动词,与“高山”“深林”“回溪”相搭配。读起来有一种运动节奏感。这三个短句又简洁地概述了游览过程。

下面写平日的宴游之乐。“到则披草而坐……觉而起,起而归。”“披”,分开,把草拨开。“倾壶”,把壶中酒倒光。“更”,更加,进而。“更相枕以卧”比“披草而坐”更进了一步。所以说“更”。“枕”,用作动词,枕靠枕相济。“相枕”是动词“卧”的行为方式作状语。中间加“以”,连词,相当于“而”。“意”,内心活动,因心中有所思,于是便有所梦。这就是“意有所极”,而“梦亦同趣”的意思。“趣”通假字,同“趋”。“觉”,梦醒,相对上句梦而言。这几句说,到了就分开杂草坐下,倒尽壶中的酒,喝得大醉,醉了就相互枕靠着躺下,一躺下就常常做梦,心中想到哪里,梦也就做到那里,睡醒了就起身,一起身就回城。

这一节写作者置身于自然山水之间,以幽泉怪石为伴,根本无意于留恋山水景色,他寻访山水的目的,是为了远离现实世界,暂时忘却自己所处的险恶处境。而我们读这几句的时候,是否会感到这些语句有一种回环。复沓的韵味。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受呢?这是作者在这里运用了顶针续麻的修辞方法(上句尾与下句头用的是同一个字)这样就上下勾连,连贯而下。“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觉而起,起而归。”这种修辞方法的运用,有助于表现游览者那种要有所忘怀,又要有所追求的情趣,造成一种回环、复沓的韵味。它概括了一个接一个的漫游活动,略去了无关紧要的交待性叙述,强调了这些动作的连续性和随意性,渲染了乘兴而来,漫不经心的心情。“以为凡是,皆我有也。”这是对第1段课文的总结。“以为”,认为。这两字表明这是作者的主观结论。而“以为”如何如何,就被第2段内容否定了。“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又领起第2段课文。这几句说,我自以为永州的山水凡有点特别形态的,都被我游遍了,却从来不知道西山的奇特和怪异。而且这里“怪特”二字,又概括了西山的情态。作者没有看到西山、游览西山,所以说“未始知西山怪特”。这是从反面来扣住题目里“始得”二字。

下面我们从全文结构上来分析这段文字的作用。写过去游览的情形好像与游览西山没有关系。所以有人提出这段文字是否多余?笔者认为作者先写未得西山,再写始得西山,这样安排会使游览西山的内容更加突出。这种写法古人称之为“反笔写法”。反笔即陪衬的手法。现在称之为“铺垫”“反衬”“侧面烘托”。它可以突出始得西山非同寻常。这“非同寻常”一方面指西山本身形状很怪特;另一方面也是指作者游览西山以后,他所得到的感受非常独特,是过去从来未曾体验过的。这样的结构安排,前人曾评论说:“篇中欲写今日始见西山,先写昔日未见西山;欲写昔日未见西山,先写昔日得见诸山。”尽管第1段没有从正面入题,但和后面游览西山在内容上是有联系的。这第1段是全文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作者在布局结构方面的匠心所在。

文章第二部分集中记叙了西山的怪特以及作者游览西山时所得到的独特感受。对1、2段的内在联系,孙琮说:“盖昔日未见西山,而今日始见,则固大快也;昔日见尽诸山,独不见西山,则今日得见,更为大快也。”所以作者在这段中便在“始得”二字上下功夫。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是说,因为坐在法华亭的西亭上,望见西山,才指点着它,认为它很怪特,不问寻常。这几句交待了始得西山的日期和缘由。作者是坐在法华寺休息时偶然望见西山的。这里的“望”字大有陶渊明“悠然见南山”的味道。“指、异”是两个动词。“指”,指点江山;“异”,本形容词用作动词,意动用法,“异之”,“以之为异”,认为西山很怪特。这句中两个动词后面跟了一个宾语“之”,代西山。如果说上段最后一句“未始知西山之怪特”,是从反面紧扣了题目“始得”二字的话,这里的“始”字就是正面扣题了。这是第一次正面扣题(是全文第2次点题)“遂命仆人……穷山之高而止。”是说,于是命令仆人渡过湘江,再沿着染溪往前走,砍去树丛,烧去茅草,一直走到西山的高处方才停止。这几句包含着这样几层意思:1、交待了西山所在的地理位置,欲登西山,须先渡过湘江,再沿着染溪往前走。“缘”,沿着。2、说明西山是人迹罕到的地方,因为西山长满了杂树和茅草,从而说明了攀登西山非常艰苦,必须砍除草木才能前进。3、作者不仅客观地叙述了登山过程,在叙述中又反映了作者的心情。这几句与第1段里的“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非常相似,但动作节奏更加急迫,因上文写的是平时的游览,只是一种无明确目的的漫游,而这次看到西山以后,是有目的的追求,心情急不可待。“穷山之高而止”,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经作者这样一写,似乎本来非常艰难、曲折的登山过程,显得非常轻松、便捷了。“攀援而登”一句,是说,我攀援着登上西山。略作交代,下面就集中描绘西山的“怪特”。对西山的怪特分三层写的:(1)先写初登山顶时所见的景色。“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是说,伸开双腿席地而坐,眺望四周,就看到附近几州的土地,都好像在我坐席下面一样。“箕踞”,“箕”是“踞”的方式,两腿伸开像簸箕形状坐着。“踞”,坐。“遨”,本是遨游。这里遨游不是指身游,而是指目游,用眼睛来观望。“箕踞而遨”,是写登上高山时那种随心所欲的姿势,表达了舒展的心情。这心情当你登山到达山顶时,会体会到的。“衽席之下”,就在眼前、近在身边的意思。作者感到已经和永州临近的各州的土地都离得很近了。这当然是一种直觉。所以这一层是写初登西山所见之景色。由于没来得及细看,只能是在山顶上一刹那所得到的直观感受。极目四周,也暗示出西山的高竣气势。(2)写细览所见的众山之景。西望众山时“其高下之势……莫得遁隐。”是说,那些高高低低的地形,有的深狭,有的低凹,有的像小土堆,有的像洞穴,千里的距离仿佛仅在尺寸之间,群山聚拢紧缩,层层堆叠,都尽收我的眼底。“高下之势”,是说西山与众山一高一低的形势。登上西山之顶,俯瞰众山,就看到了种种不同的形态。众山是怎样的呢?有的是“岈然”,形容山与山之间的谷地深狭的样子。“洼然”,写山谷低凹的样子。“岈然”“洼然”是一种描绘,而“若垤若穴”是比喻。“垤”,小土堆。“穴”,小洞穴。这几句是分别来描绘众山的不同形态,而后面两句是写群山整体的景观。“尺寸千里”,是说非常广大的地方有千里之地,在山顶看下去,仿佛只有尺寸那么大小。“攒蹙”,聚集、紧缩。“累积”,山峰重重堆叠。作者仅仅用了“攒蹙累积”四个字,就精微地刻画出了群山的整体形象。这众山就像缩小了的盆景,整个景物尽收眼底,一览无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古人说“登泰山而晓天下。”写众山之小,又进一步突出了西山高竣的气势。此时再把观望的视线向远处推移就看到了“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这几句是青山和白水相互缠绕,远处和天相接,向四面望去都是浑然一体。这(3)层是写远景。“萦、缭” 都是动词,缭绕的意思。白的水青的山相互盘绕,渐渐地向远处延伸。“外”,向外,向远方。“际”,动词,相交、相接。即白水青山与天边相接,好一派景象。由于浑然一体所以说“四望如一”。这里作者用了最简单的线条“一”,又用了最简单的色彩“白”“青”却写出山水那种浩瀚景象,深远的意境。这种气象和意境,只有登上极高的山顶,才能看得到。所以这层也写出了西山的高竣。

以上三层,描绘的角度不同,但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没有一种是正面写西山的,都是在写西山以外的众山、其它的山。无论初登西山时所看到的“数州之土壤,衽席之下”,还是西望时看到的众山的不同形态,或者是远望时所看到的大自然浑融朦胧的气象意境,都显示出了作者所置身的西山的高竣。这就是作者所体会到的西山“怪特”之处。“怪特”就怪在这里。作者写西山并不是为了精确的表达、描写出西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如何,而着重表现的则是西山非凡的气势,所以才采取了这样一种侧面烘托的办法,用西山与众山对比来表现它的高竣,艺术效果比较明显。在描绘了西山高竣之后,又加了一句议论“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这是说,然后才知道这座山的高峻特立,不与其它众山是同类。这句话有什么作用呢?可以说自此才真正认识西山独特之美。并以“高竣怪特”为美。“然后知”是暗点“始”字,是第三次点题。表面看“是山之特立”,是对上面所写的西山之高竣的概括小结,这当然不错。但“不与培塿为类”却带有主观评论的话。“培塿”指前面所说的众山。西山与众山有着大小、高低之别,所以不是同类。这里好像有某种寓意。我们联系柳宗元当时政治所处遭遇、现实的处境,是否可以把这里所描写的西山的高峻看成是一种对自已的卓然特立的影子,对自己不愿意同小人为伍的刚正不阿做的气质的一种写照,是对个人品格、气质的写照。如果这样理解是正确的话,那么这段对自然山水的描写,实际上是曲折而含蓄的反映了作者的人格之美,表现了一种战斗的精神。作者写山水不仅写出山水的形态来表现客观,还要写自已游览山水时的感受。但也有人认为是作者感叹自己与独立天地间的西山一样孤独。

文章最后一节,着力表现“始得”西山时的那种喜悦和游览西山时的那种独特感受。“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这是说,我神思悠然地与天地之气相通,而不能知道它的边际;心情舒畅地与大自然共游,而不知道它的尽头。“颢气”,广大,指天地自然之气。“俱”,一起,共同,这里是动词。“与颢气俱”,是说人与天地之气在一起、共存。“悠悠乎”,悠悠然,写人的神思飘忽。“涯”,指天地之气的边际。“莫得其涯”,广大得无边无际,这是用来形容颢然之气的。“造物者”,大自然。“洋洋乎”,洋洋然。心情舒畅的、自由自在的。“穷”,尽头,这里指大自然的尽头。这几句话,庄子讲过,庄子是用来形容一种逍遥游,绝对自由的哲学思想。而柳宗元借来表达自己登上西山顶峰时所得到人与大自然的亲近感。表达这样一种微妙的难以言传的感受,比较恰当。请注意,这里写了游览西山经过和感受,题目中的“游”字有了。题目里的“宴”字,还没有得到落实。下面“引觞满酌,颓然就醉。”这就点出了题目里的“宴”字了。这是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昏昏沉沉地进入醉乡。“引”,动词,拿过来。酒在中国文人的诗文中经常出现,它实际上清是一种精神发酵剂,它可以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颓然”,形容精神难以支持、醉态的样子。“就”,接近、将要。由于人昏昏沉沉进入醉乡,精神恍惚,不知不觉天慢慢暗下去,“不知日之入”,不知道太阳已下山。“入”,指太阳落入地平线下。接着写太阳下山后的黄昏景色。“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这是说,昏暗的夜色,从远处而来,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我还不想回去。“苍然”,暗黑色。这里用来形容黄昏时的天色。“至”,来到。因天黑下来时,总是远处先看不清楚,然后近处才看不清楚,所以说“自远而至”。似乎暮色也有形体,像自远处走近一样。“至”,到达某种程度。“至无所见”,直到什么也看不见。即天色全黑了,还不想回去。这表达了作者对西山景色出于一种无限留恋的心情。前面读到平日游览众山时,是“觉而起,起而归”,是兴味索然,没什么味道。而游西山不欲归。这一对比就表达了此次游览西山的心情非同一般。在酒的作用下,加上暮色的特殊环境气氛,就使作者的精神达到了一种升华的境界。他不仅观赏到了山水的美丽,而且是“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和”,是说,心神凝聚,形体仿佛已经消散,与大自然才物融为一体了。“心”,指人的精神,“形”,指人的身体。“心凝”,人的精神高度凝聚专一。“形释”,形体消散,失去。此听似乎不再感觉到自身形体的存在,精神脱离了形体,和自然才物融成一体。这最能表现作者游西山后的精神解脱,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就是作者游西山所得到的“独特”感受。物我同一,即忘掉了自己肉体的存在,也就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内心的恐惧,找到了精神上的归宿。正是在这样一种意义上,才说“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这是说,然后才知道我以前没有真正游览过,而真正的游览是从这次开始的。此句与本文题目正面照应并点题。“向”,从前,过去。指上面写的平日的游览。“未始”,未曾,没有。“于是”,从此。指游览西山。这两句在结构上呼应了前面的内容,从正面收束了全文。这是第四、五次点明题目中的“始得”二字。文章始终围绕“始得”二字来写,点题照应,足见本文构思之新巧,结构之严谨。“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因此写了这篇文章来记载这件事。这一年是公元809年。“志”,动词,记录、记载。这句交代了写作的原因及写作时间。这种交代都是为表示游览西山给自己留下的深刻印象,为表郑重其事才大书特书的。

该文艺术上的鲜明特点,可以说代表了《永州八记》的共同特色。

一、抓住特征,形容尽致。

一篇山水游记首先要给人直观美的享受,这就要抓住客观景物的特征来加以精确的表现。清末古文家林纾就曾指出过这一特色,“穷形极相,物无遁情,体物直到精微地步矣。”(《柳文研究法》)“体物精微”,是说作者具有非凡观察景物的能力;“穷无极相,物无遁情”,是说他具有卓越的表现景物的能力。在绘景状物方面,柳宗元有很高的造诣。如写众山形态,“蚜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虽只略略几笔,但写出了从特殊视角观察所得的物象特点,真有屈长江大河于杯水坳堂之中的笔力。又如写自己居高临下看到的自然山水的气象和意境。“萦青缭徊,外与天际,四望如一。”则侧重表现空间的广度和深度,写出自然山水的气象,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艺术想象空间。再如写夜色降临时自己的感受。“苍然暮色,自远而至。”立足于自身视觉感受,写出由于时间的推移,而产生的视象变化,摹写情景微妙入化。

二、文有诗境,含蓄不尽。

山水游记除了表现山水的美丽之外,还要有一定的抒情性,用美好的情感来感染读者。该文做到了情景交融,既有画意,又有诗情,里面都有感情的抒发。如第1段写昔日游众山,着重表现作者游山时,欲淡然弃世但又十分压抑的心境意绪。第2段写西山之高峻,置身霄汉之际似乎若有所悟,接着又写主客观相契合的心理感受,描述了陶醉于大自然之中所达到的物我同一的忘我境界。作者以自己游山水时的心境变化作为贯串全文的感情线索,处处奇景与奇情交融。读此文,我们随时都会感到作者感情的变化,始终有一个抒情主人公在存在。这样,该文就有了含蓄不尽的诗歌一样的意境。

三、自我比况,寄慨遥深。

好的山水游记,还要给人以理性砌的启迪。柳宗元在文中不仅写了山水之美,也写出了人格之美。他在自然景物上面寄托了个人的身世、遭遇、感慨、品格,把景物人格化了。他是拿自然山水做为自己品格的一种写照,表达了一种顽强的战斗个性。山水之美与人格之美,在文中相互辉映,相得益彰。这点对我们是很有教育意义的。如文章开头“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这种抑塞难谴的感情,伴随他游西山的过程,故一当看到“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的壮观时,不禁胸襟为之一畅,郁情为之一舒;在写景中陡然插入一句议论,“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 ,这就透出信息,告诉读者这是作者自我比况,是作者在困厄不幸的境遇中仍要顽强的表现出自己不甘沉沦的个性,是耻与小人为伍的卓然特立的人格的写照。我们可以这样铣,柳宗元笔下的山水,往往是人格化的自然,它不仅给人以美感,而且能启人深思,明辨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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