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读】

　　守备汀漳俞君志辅（守备，官职名，此指防守。汀漳,汀州府和漳州府。志辅，俞大猷字志辅，明朝抗倭名将），被服进趋（衣装和行动），退然（逊让的样子）儒生也。瞻视在鞞芾（bǐfú，古代朝觐或祭祀时遮蔽在衣裳前面的一种服饰。鞞，同“鞸”）之间，言若不能出口，温慈款悫（诚恳），望之知其有仁义之容。然而桴鼓（战鼓）鸣于侧，矢石交乎前，疾雷飘风（旋风），迅急而倏忽，大之有胜败之数（命数、定数），而小之有生死之形，士皆掉魂摇魄，前却（前进或后退）而沮丧；君顾意喜色壮，张扬矜奋（奋勉），重英（chóng，重叠的矛上羽饰）之矛，七注之甲（用许多铁片连缀而成的铠甲，注，同“属”，连缀），鸷鸟举而虓虎（xiāo，怒吼的老虎）怒，杀人如麻，目睫曾不为之一瞬，是何其猛厉孔（甚，很）武也？

　　是时漳州海寇张甚，有司以为忧，督府檄（用公文传达命令）君捕之。君提兵不数百，航海索贼，旬日遇焉。与战海上，败之；获六十艘，俘八十余人，其自投于水者称是。贼行海上，数十年无此衄（nù，挫折，失败）矣。由有此海所（指沿海地区的卫所），为开寨置帅，以弹制（镇压）非常者，费巨而员多；然提兵逐贼，成数十年未有之捷，乃独在君；而君又非有责于海上者也。亦可谓难矣！

　　予观昔之善为将，而能多取胜者，皆用素治之兵，训练齐而约束明，非徒其志意信而已；其耳目亦且习于旗旐（zhào，画有龟蛇的旗）之色，而挥之使进退则不乱，熟于钟鼓之节，而奏之使作止则不惑，又当有以丰给而厚享之，椎牛击豕，酾酒（shī，犹言斟酒）成池，餍其口腹之所取；欲遂（欲望满足）气闲，而思自决于一斗以为效，如马饱于枥，嘶鸣腾踏而欲奋，然后可用。君所提数百之兵，率召募新集，形貌不相识；宁独训练不夙，约束不豫（预先没有）而已，其于服属之分，犹未明也。君又穷空，家无余财，所为市牛酒，买粱粟，以恣士之所嗜，不能具也。徒以一身率先士卒，共食糗糒（qiǔ bèi，干粮），触犯炎风，冲冒巨浪，日或不再食，以与贼格，而竟以取胜。君诚何术，而得人之易，致效之速如此？予知之矣！用未素教之兵，而能尽其力者，以义气作（振奋）之而已；用未厚养之兵，而能鼓其勇者，以诚心结之而已。

　　予方欲以是问君，而玄钟所千户某等来乞文勒（刻石纪功）君之伐，辄书此以与之。君其毋以予为儒者，而好揣言兵意云。君之功在濒海数郡；而玄钟独欲书之者，君所获贼在玄钟境内，其调发舟兵诸费，多出其境，而君清廉不扰，以故其人尤德之尔。

【解说】

　　本文选自《遵岩集》卷八。文章是表彰俞大猷在海上平倭寇事迹的。俞大猷平昔像一位温良的儒生，可在平倭寇战斗中却“猛厉孔武”。在漳州的一次平倭寇战斗中，他统率不到数百人的部队，在茫茫大海里，竟捕获敌船六十艘，俘虏敌人八十余，“成数十年未有之捷”。但他所带领的部队，是一支“未素教之兵”，又无钱财来“恣士之所嗜”。其取胜之道，在于他能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苦，即“义起作之”，“诚心结之”两条。文章名为记，但重点却放在议论上。作者深入地分析了俞大猷取胜的原因，这就是使读者对俞大猷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译文】

   防守汀州府漳州府的俞大猷，(平时)的衣着行动，谦逊得像个儒生。在日常生活中观察他，他连话好像都不能说出来，温和仁慈而又诚恳，一看就知道他有仁义的气度。可是当战鼓在身边擂响，箭石在眼前交坠，如迅雷旋风，急速而突然，（此情境）往大里说关乎战争胜败的命运，往小里说关乎自身死生的情形，将士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本该前进却神情沮丧的往后退却；俞大猷却脸色欣喜，神情豪壮，意气昂扬奋发，操起重英之矛，穿着七注之甲，像鸷鸟那样地飞起，像猛虎一样怒吼，杀人如麻，他面对如此剧烈的景象竟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这是多么的勇猛威武啊！

    这时漳州海盗十分嚣张，主管官吏把它当作忧患，都督府命令俞大猷缉拿海盗。俞大猷率兵不到几百人，在海上航行搜寻海盗。十天后在海上遇上了海盗。与他们在海上交战，击败了他们；缴获六十艘船，俘虏海盗八十多人，那些自己跳到海水中的海盗人数与此相当。这些海盗横行海上，几十年来没有遭遇如此大的挫败。自从有了这平定海盗的治所，官府为之开设水寨，设置统帅，用来镇压异常的海盗抢劫事件，花费巨大且动用人员极多；可是率兵驱逐海盗，成就几十年来没有的胜利，却只在俞大猷（身上实现）；而俞大猷又并没有在海上有捕杀海盗的责任，这更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了。

    我看往昔善于做将帅的人，能够多次取胜的原因，是他们都用自己平时训练的士兵，训练齐整而纪律严明，不只是（那些）士兵们忠诚可靠而已；（经过有素的训练，那些）士兵们已经熟悉了各种旗帜的颜色，所以指挥他们前进或后退就不会混乱；熟悉了各种钟鼓的节奏，所以击鼓鸣金命令他们进攻或停止就不会迷惑；又用丰厚的物质犒赏他们，杀牛宰猪，让他们痛饮成池的美酒，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士兵的欲望满足了，神气安闲了，就想在战场上勇猛杀敌来报效主帅，就像在马槽中吃饱了的马，嘶鸣腾踢想奋力奔跑，这样之后才可任用这些士兵（杀敌）。可俞大猷所统率的几百个士兵，都是临时招募新近集结的，俞大猷连他们的相貌都不认识；岂止缺乏平时的训练，预先的纪律而已。他们对于隶属的区分，尚且还没明白。俞大猷又贫穷，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为士兵们买牛肉，买美酒，买粮食，来满足士兵们的口腹之欲，他不能办到。只是靠自己身先士卒，与士兵们一起吃干粮，顶热风，冒巨浪，有时一天吃不上第二顿饭，凭此和海贼格斗，却最终能获胜。先生果真有什么办法，能像这样轻易地得到士兵的拥戴，快速地获得成效吗？我知道原因了，用那些平素没训练的士兵，却能使之尽力杀敌的原因，是俞大猷用义气振奋他们罢了；用那些没有以优厚的物质供养的士兵，却能鼓起他们的勇气的原因，是俞大猷用诚心与之相交罢了。

    我正准备拿这个问题问俞大猷，可是玄钟所的某千户等人来求我写一篇文章刻在石头上记下俞大猷的战功，就写下了此文给他们。希望俞大猷不要认为我是个读书人，却喜好妄谈军事上的事。俞大猷的战功在临海的几个郡，可是只有玄钟所这个地方想记下他的事迹，是因为俞大猷在玄钟境内俘获海盗，他调发船只、士兵的许多费用，大多出于该境；可是俞大猷对人恭敬，为人廉洁，（带兵）不扰民，因此当地人尤其感激他。君，名叫大猷，志辅是他的字。凭武举的身份被推荐做到现在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