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词赏析之九——写景、咏物之词（上）
作者：张英基
摘要：蒲松龄才如江海，著述颇丰，近二百万言。其文学创作，兼备多体，小说、诗词、散文、曲赋，各体均有成就。蒲松龄今存聊斋词117阕，其题材思想内容丰富多样，或感慨身世，或讽喻时弊，或叙天灾人祸、忧荒记灾，或抒写闺情、爱情，或叙友情、亲情，或咏隐居田园之乐，或咏物、写景，等等。其词的艺术风格兼豪放、婉约之长，又独为一体；其语言丰富多彩，继承创新，别具一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词写景、咏物之词（上）艺术风格语言特色
写景、咏物之词（上）
聊斋词长于写景、咏物，诸如《风流子·元宵雪》描写元宵雪景；《霜叶飞》写“甲山红叶”；《扫花游·晚春石隐园坐雨》写晚春时节石隐园坐雨；《木兰花慢》写“新月”、“残月”；《疏影·四影词，和希梅韵》分别写“帆影”、“桥影”、“阑干影”、“秋千影”，《清波引·题徐大拙“白云湖夜泛图”》写白云湖及周围之秋色；咏风筝的《鼓笛慢》、《玲珑四犯》，咏秋柳词《浣溪沙》，咏雪珠词《蓦山溪》，咏珠兰词《露华》，咏白芙蓉词《金菊对芙蓉》，咏芭蕉词《绿意》，咏牵牛花词《玉京秋》，咏白秋海棠词《瑶华》等等。
风流子·元宵雪
金吾不禁夜，谁散玉屑糁回廊？想天女散花，将花捻碎，抟来粉手，抛落青苍。乱飘泊，洒楼飘细细，入竹响锵锵。第一月明，无双灯火，天真好笑，为甚仓忙？多应嫦娥意，招滕六偕来，并赏灯光。仿佛射残素雁，猎罢银獐。料人间岁始，天宫春暮，瑶池杨柳，飞絮颠狂。独惜梅花冷落，瘦损寒妆。
注释：
1、金吾不禁夜：金吾，古时官名，掌管京都的警戒防务。禁夜，禁止人们夜间在外行走。元宵节之夜不实行夜禁。
2、玉屑糁回廊：“玉屑”喻雪花，糁，本指饭粒，引申为散粒、散落。意谓细密之雪纷纷散落在弯曲的长廊里。
3、抟来粉手：意谓天女以粉白之手抟弄。
4、第一月明：指正月十五之圆月。
5、无双灯火：此指元宵灯火为其它节日所不及，独一无二。
6、仓忙：意谓老天为何突然仓促降雪。
7、滕六：传说中之雪神名。唐·牛僧孺《玄怪录》卷三有“若祁滕六降雪，巽二起风，即不复游猎矣”句。
8、素雁：白雁。“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宋·彭乘《续墨客挥犀》七）。
9、银獐：白獐。獐，似鹿而小，无角，雄性犬齿发达，名牙獐。
10、天宫春暮：天上已至暮春三月。
11、寒妆：指寒天之妆饰。
这首词为咏元宵雪。词人抓住时节，驰骋想象。元宵为农历正月十五，亦称元夜、灯节。元有初始之义，谓一年第一个月圆之夜。词的上片，运用比喻，将飞雪喻为“散玉屑糁”、“天女散花”，漫天飞雪，“乱飘泊，洒楼飘细细，入竹响锵锵”，有声有色。
词的下片将飞雪喻为“素雁、银獐”、“瑶池杨柳，飞絮颠狂”、梅花“寒妆”，其构思奇特，写景美妙。“嫦娥”、“滕六”、“天宫”、“瑶池”均为词人想象虚构之像。
惜馀春慢·春怨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另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刬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则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注释：
1、因恨成痴：意谓求之不得则恨，恨而无着则痴。
2、转思作想：意谓爱而不见则思，思而无望则想。
3、为情颠倒：意谓因爱情相思而神魂颠倒。
4、海棠带醉：海棠花红艳，如佳人带醉貌。
5、杨柳伤春：意谓古人春来折柳送别，杨柳不堪折枝之苦。
6、刬：铲除。
7、蹙损春山：意谓皱坏了眉头。春山，春色点染之山色黛青，以此形容女子之眉。
8、望穿秋水：意谓望眼欲穿，盼望急切。
9、道弃已拚弃：说弃已弃而不惜。
10、芳衾妒梦：意谓身卧芳衾，少梦或无梦。
11、玉漏惊魂：漏为古时滴水计时器，饰之以玉。此句意谓玉漏滴水使魂惊梦醒。
12、比更犹少：古时夜间以更计时，一夜分五更。意谓“长宵似年”，此处夸张为一更长于一年。
这首词亦见于《聊斋志异·宦娘》（卷七），其词牌作“惜馀春词”，不作“惜馀春慢”。此词中“另是一般怀抱”句，《宦娘》中作“同是一般怀抱”。词中借宦娘之笔，以“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新愁旧愁”、“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等句，抒写少女怀春，思念情侣，“转思作想”，思而不得，“因恨成痴”，触物感伤，夜不能寐，“为情颠倒”，写得深切动人。读此词，可结合小说《宦娘》一起读。
清人但明伦评此词曰：“《惜馀春慢》，委婉缠绵，回环往复，一字一转，一字一波。”颇尽此词构思之妙。
鼓笛慢·咏风筝
寻常竹木无奇骨，有甚底、扶摇相？系长绳，撒向春风里，顷刻云霄飞上。多少红尘客，望天际、一齐瞻仰。念才同把握，忽凌星汉，真人世，非非想。得意骄鸣不了，似青冥、无穷佳况。我从人寰，凭空翘首，将心情质向。不认青云路，去尘寰、几多寻丈。得何时、化作风鸢去呵，看天边怎样。
注释：
1、寻常竹木：此指制作风筝的普通竹木。
2、扶摇相：盘旋高飞的样子。
3、红尘客：红尘，佛家语，指闹市飞尘，引申为人间世俗。红尘客，指人世间热衷于名利者。
4、才同把握：意谓刚才还携手在一起。
5、青冥：苍冥、青天。
6、人寰：人世间。
7、质向：向风筝质问。
8、尘寰：尘世。
9、化作风鸢去：风鸢，风筝。意谓变成风筝飞去。
这首词的上片：“寻常竹木无奇骨，有甚底、扶摇相？系长绳，撒向春风里，顷刻云霄飞上。”借咏风筝，讽喻现实中那些缺德少才、无德无才之辈，却能扶摇直上，飞黄腾达，且受到“红尘”俗人们的垂涎仰慕。
词的下片，感叹自己“得意骄鸣不了”的坎坷身世；“我从人寰，凭空翘首”，企盼自己“化作风鸢”，飞向云霄。此词写得颇为生动有趣。
玲珑四犯·前题（咏风筝）
贴纸如屏，共道是风筝，始俑谁作？万丈天衢，飙尔乘风飞度。但见一点苍茫，却被白云留住。莫轻将阊阖排呼，恐惹豹关惊妒。扶摇一击南溟路，俯人间河山无数。喁喁断续无休歇，想共飞鸿语。又似停翼饥鸢，绕村舍里，回翔审顾。幸长绳系着，留得不教仙去。
注释：
1、始俑谁作：语见《孟子·梁惠王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俑，指用于殉葬的偶像，始作俑者，比喻首开此例者。此指制作风筝之首创者。
2、天衢：指帝京街道，或指高空云路。此指高空云路，极言其高。
3、飙尔：暴风疾飞貌。
4、阊阖：传说中的天门。
5、豹关：指虎豹把守的天门。
6、南溟：指南方的大海。
7、喁喁：象声词，此指风筝鸣声。
8、停翼：翅膀停止扇动，此指饥鸢下视觅食貌。
9、不教仙去：意谓不使出世成仙。
这首词亦为咏风筝之作，借风筝对那些贪求功名者寓有讽喻之意。词的上片，以“万丈天衢，飙尔乘风飞度”、“莫轻将阊阖排呼，恐惹豹关惊妒”等句，正告风筝，飞鸣“万丈天衢”，莫向天门排呼，以免惊动守门者而惹其妒嫉。
词的下片，以“扶摇一击南溟路，俯人间河山无数”、“喁喁断续无休歇，想共飞鸿语”、“停翼饥鸢”、“幸长绳系着，留得不教仙去”诸句，嘲讽飞鸢，志在南溟，沿途孤寂，饥不得食，“回翔审顾”，“不教仙去”。
浣溪沙·秋柳
旧向长堤缆画桡，秋来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斜倚西风无限恨，懒将憔悴舞纤腰，离思别绪一条条。
注释：
1、画桡：画舫，油漆彩绘之舟。
2、萧萧：萧条、冷落。
3、空垂烟雨：指垂于烟雨中的柳条。
4、西风：秋风。
5、憔悴纤腰：憔悴，形容秋柳萧条衰飒之貌；纤腰，细腰，此指柳条。
6、离思别绪：意谓因别离而产生的心思情绪。
这首词为咏秋柳，以“长堤缆画桡”、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句，写秋柳所处的萧瑟、凄凉的环境，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无限恨”、条条“离思别绪”。
木兰花慢·新月和松篱
傍黄昏弄影，分明恨有谁知。正珠斗横斜，碧天寥廓，银海迷离。相思。团栾甚日，且低回宛曲待佳期。心事深含浅露，无言闲度花西。依稀。帘底敛蛾眉。高阁与云齐。记宝玦初分，金钩暗送，弓履轻移。经时。漫怜销瘦，怕一回相见一回迟。况是刀环梦远，玉钗敲断空闺。
注释：
1、弄影：指月光照人成人影舞动。
2、珠斗：北斗星。七星如珠相贯，故名。
3、银海：指大地之光炫耀，如银海。
4、团栾：团聚。
5、帘底敛娥眉：帘底，帘里。敛娥眉，意谓怀情人为相思而皱眉貌。
6、高阁与云齐：意谓情人居处即与心上人分别之处。
7、宝玦初分：玦，似环而有缺口的佩玉。宝玦，言其珍贵。此谓与情人初别。
8、金钩：金带钩。此句意谓暗送金钩，企盼对方宦达。
9、弓履：弓鞋。代指情人的脚步，意谓步行送人。
10、漫怜：徒怜、空怜。
11、刀环梦：古时以“刀环”隐喻“归还”。此句意谓归还无期。
12、玉钗敲断：意谓女主人相思无眠。
这首词为和袁藩“新月”而作。新月，为初升之月。词的上片以“黄昏弄影”、“碧天寥廓，银海迷离”、“团栾甚日”、“低回宛曲待佳期”、“心事深含浅露”、“无言闲度”诸语，写由“新月”所勾起良人对情人的无比怀念。
词的下片以“帘低敛蛾眉”、“宝玦初分，金钩暗送”、“漫怜销瘦，怕一回相见一回迟”、“刀环梦远，玉钗敲断空闺”诸句，回想与情人初别时，互赠信物；想象情人离别后的相思愁苦之情。
木兰花慢·残月再和松篱
渐冰壶漏歇，无聊懒度虚窗。镇梦断重衾，香销沉水，灯烬银釭。宵凉。倦扶病起，却为谁憔悴减容光。便有一天风致，无人解惜徐娘。谁将。金镜剖鸾皇，凄绝怨蛾长。做吊影情怀，断魂身世，落魄形藏。吴刚。不应修削，待弥缝缺陷费商量。莫问二分消息，话扬州问般阳。
注释：
1、冰壶漏歇：意谓夜尽天晓。冰壶，盛冰之玉壶，此指滴水计时之漏。漏歇，意谓夜漏滴尽。
2、懒度虚窗：意谓身懒在空窗下度尽长夜。
3、镇梦断重衾：重衾，重迭的被子。意谓在重衾中梦醒。
4、灯烬银釭：灯烬，灯芯燃成残灰；银釭，银灯。意谓灯芯燃尽于银灯。
5、风致：风韵。
6、徐娘：指梁元帝之徐妃。《南史·后妃下》载：“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后以妇女年老、半老而风韵犹存者曰“徐娘”、“半老徐娘”。词人此时年已四十馀岁，自比“徐娘”。
7、金镜剖鸾皇：金镜剖则不圆，借喻残月。鸾皇，比喻夫妇。此句意谓夫妇隔绝，不得团聚。
8、凄绝怨蛾长：凄绝，极端凄凉。蛾长，长的蛾眉，亦比残月。蛾长貌美易遭妒嫉。此借夫妇分离、女子遭弃，比喻词人之遭遇。
9、吊影：对着自己身影哀叹。
10、吴刚：神话传说中月宫的伐桂仙人。
11、弥缝缺陷费商量：此指弥补月中之凹处。意谓吴刚受命伐桂，不司补月，词人与之协商补月。
12、莫问二分消息：唐·徐凝《忆扬州》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句。消息：消，消减；息，增长。徐凝以明月赞扬州之繁华。据史载，清顺治二年四月丁丑，清兵克扬州，屠杀十日。至词人作此词时不足四十年，扬州明月定然不满二分。
13、话扬州问般阳：般阳，即山东淄川县，现为淄博市淄川区。意谓话扬州之兴衰历史，问般阳之兴衰。
这首词为和袁藩“残月”而作。残月，指将落之月。全词抒发词人扶病、落魄、自嘲、自怜的身世慨叹。词的上片以“冰壶漏歇”、“灯烬银釭”、“无聊懒度虚窗”、“倦扶病起，却为谁憔悴减容光”等句，写长夜尽，天拂晓，词人扶病早起，容光憔悴。
词的下片以“金镜剖鸾皇，凄绝怨蛾长”、“吊影情怀，断魂身世，落魄形藏”诸句，写由“残月”所引起的想象与身世感叹。
参阅书目：
《聊斋词集笺注》，赵蔚芝笺注，黄河出版社1999年版；
《聊斋诗词选》，殷孟伦、袁世硕选注，齐鲁书社1983年版。
2005．11．01
摘要：蒲松龄才如江海，著述颇丰，近二百万言。其文学创作，兼备多体，小说、诗词、散文、曲赋，各体均有成就。蒲松龄今存聊斋词117阕，其题材思想内容丰富多样，或感慨身世，或讽喻时弊，或叙天灾人祸、忧荒记灾，或抒写闺情、爱情，或叙友情、亲情，或咏隐居田园之乐，或咏物、写景，等等。其词的艺术风格兼豪放、婉约之长，又独为一体；其语言丰富多彩，继承创新，别具一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词写景、咏物之词（上）艺术风格语言特色
写景、咏物之词（上）
聊斋词长于写景、咏物，诸如《风流子·元宵雪》描写元宵雪景；《霜叶飞》写“甲山红叶”；《扫花游·晚春石隐园坐雨》写晚春时节石隐园坐雨；《木兰花慢》写“新月”、“残月”；《疏影·四影词，和希梅韵》分别写“帆影”、“桥影”、“阑干影”、“秋千影”，《清波引·题徐大拙“白云湖夜泛图”》写白云湖及周围之秋色；咏风筝的《鼓笛慢》、《玲珑四犯》，咏秋柳词《浣溪沙》，咏雪珠词《蓦山溪》，咏珠兰词《露华》，咏白芙蓉词《金菊对芙蓉》，咏芭蕉词《绿意》，咏牵牛花词《玉京秋》，咏白秋海棠词《瑶华》等等。
风流子·元宵雪
金吾不禁夜，谁散玉屑糁回廊？想天女散花，将花捻碎，抟来粉手，抛落青苍。乱飘泊，洒楼飘细细，入竹响锵锵。第一月明，无双灯火，天真好笑，为甚仓忙？多应嫦娥意，招滕六偕来，并赏灯光。仿佛射残素雁，猎罢银獐。料人间岁始，天宫春暮，瑶池杨柳，飞絮颠狂。独惜梅花冷落，瘦损寒妆。
注释：
1、金吾不禁夜：金吾，古时官名，掌管京都的警戒防务。禁夜，禁止人们夜间在外行走。元宵节之夜不实行夜禁。
2、玉屑糁回廊：“玉屑”喻雪花，糁，本指饭粒，引申为散粒、散落。意谓细密之雪纷纷散落在弯曲的长廊里。
3、抟来粉手：意谓天女以粉白之手抟弄。
4、第一月明：指正月十五之圆月。
5、无双灯火：此指元宵灯火为其它节日所不及，独一无二。
6、仓忙：意谓老天为何突然仓促降雪。
7、滕六：传说中之雪神名。唐·牛僧孺《玄怪录》卷三有“若祁滕六降雪，巽二起风，即不复游猎矣”句。
8、素雁：白雁。“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宋·彭乘《续墨客挥犀》七）。
9、银獐：白獐。獐，似鹿而小，无角，雄性犬齿发达，名牙獐。
10、天宫春暮：天上已至暮春三月。
11、寒妆：指寒天之妆饰。
这首词为咏元宵雪。词人抓住时节，驰骋想象。元宵为农历正月十五，亦称元夜、灯节。元有初始之义，谓一年第一个月圆之夜。词的上片，运用比喻，将飞雪喻为“散玉屑糁”、“天女散花”，漫天飞雪，“乱飘泊，洒楼飘细细，入竹响锵锵”，有声有色。
词的下片将飞雪喻为“素雁、银獐”、“瑶池杨柳，飞絮颠狂”、梅花“寒妆”，其构思奇特，写景美妙。“嫦娥”、“滕六”、“天宫”、“瑶池”均为词人想象虚构之像。
惜馀春慢·春怨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另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刬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则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注释：
1、因恨成痴：意谓求之不得则恨，恨而无着则痴。
2、转思作想：意谓爱而不见则思，思而无望则想。
3、为情颠倒：意谓因爱情相思而神魂颠倒。
4、海棠带醉：海棠花红艳，如佳人带醉貌。
5、杨柳伤春：意谓古人春来折柳送别，杨柳不堪折枝之苦。
6、刬：铲除。
7、蹙损春山：意谓皱坏了眉头。春山，春色点染之山色黛青，以此形容女子之眉。
8、望穿秋水：意谓望眼欲穿，盼望急切。
9、道弃已拚弃：说弃已弃而不惜。
10、芳衾妒梦：意谓身卧芳衾，少梦或无梦。
11、玉漏惊魂：漏为古时滴水计时器，饰之以玉。此句意谓玉漏滴水使魂惊梦醒。
12、比更犹少：古时夜间以更计时，一夜分五更。意谓“长宵似年”，此处夸张为一更长于一年。
这首词亦见于《聊斋志异·宦娘》（卷七），其词牌作“惜馀春词”，不作“惜馀春慢”。此词中“另是一般怀抱”句，《宦娘》中作“同是一般怀抱”。词中借宦娘之笔，以“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新愁旧愁”、“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等句，抒写少女怀春，思念情侣，“转思作想”，思而不得，“因恨成痴”，触物感伤，夜不能寐，“为情颠倒”，写得深切动人。读此词，可结合小说《宦娘》一起读。
清人但明伦评此词曰：“《惜馀春慢》，委婉缠绵，回环往复，一字一转，一字一波。”颇尽此词构思之妙。
鼓笛慢·咏风筝
寻常竹木无奇骨，有甚底、扶摇相？系长绳，撒向春风里，顷刻云霄飞上。多少红尘客，望天际、一齐瞻仰。念才同把握，忽凌星汉，真人世，非非想。得意骄鸣不了，似青冥、无穷佳况。我从人寰，凭空翘首，将心情质向。不认青云路，去尘寰、几多寻丈。得何时、化作风鸢去呵，看天边怎样。
注释：
1、寻常竹木：此指制作风筝的普通竹木。
2、扶摇相：盘旋高飞的样子。
3、红尘客：红尘，佛家语，指闹市飞尘，引申为人间世俗。红尘客，指人世间热衷于名利者。
4、才同把握：意谓刚才还携手在一起。
5、青冥：苍冥、青天。
6、人寰：人世间。
7、质向：向风筝质问。
8、尘寰：尘世。
9、化作风鸢去：风鸢，风筝。意谓变成风筝飞去。
这首词的上片：“寻常竹木无奇骨，有甚底、扶摇相？系长绳，撒向春风里，顷刻云霄飞上。”借咏风筝，讽喻现实中那些缺德少才、无德无才之辈，却能扶摇直上，飞黄腾达，且受到“红尘”俗人们的垂涎仰慕。
词的下片，感叹自己“得意骄鸣不了”的坎坷身世；“我从人寰，凭空翘首”，企盼自己“化作风鸢”，飞向云霄。此词写得颇为生动有趣。
玲珑四犯·前题（咏风筝）
贴纸如屏，共道是风筝，始俑谁作？万丈天衢，飙尔乘风飞度。但见一点苍茫，却被白云留住。莫轻将阊阖排呼，恐惹豹关惊妒。扶摇一击南溟路，俯人间河山无数。喁喁断续无休歇，想共飞鸿语。又似停翼饥鸢，绕村舍里，回翔审顾。幸长绳系着，留得不教仙去。
注释：
1、始俑谁作：语见《孟子·梁惠王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俑，指用于殉葬的偶像，始作俑者，比喻首开此例者。此指制作风筝之首创者。
2、天衢：指帝京街道，或指高空云路。此指高空云路，极言其高。
3、飙尔：暴风疾飞貌。
4、阊阖：传说中的天门。
5、豹关：指虎豹把守的天门。
6、南溟：指南方的大海。
7、喁喁：象声词，此指风筝鸣声。
8、停翼：翅膀停止扇动，此指饥鸢下视觅食貌。
9、不教仙去：意谓不使出世成仙。
这首词亦为咏风筝之作，借风筝对那些贪求功名者寓有讽喻之意。词的上片，以“万丈天衢，飙尔乘风飞度”、“莫轻将阊阖排呼，恐惹豹关惊妒”等句，正告风筝，飞鸣“万丈天衢”，莫向天门排呼，以免惊动守门者而惹其妒嫉。
词的下片，以“扶摇一击南溟路，俯人间河山无数”、“喁喁断续无休歇，想共飞鸿语”、“停翼饥鸢”、“幸长绳系着，留得不教仙去”诸句，嘲讽飞鸢，志在南溟，沿途孤寂，饥不得食，“回翔审顾”，“不教仙去”。
浣溪沙·秋柳
旧向长堤缆画桡，秋来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斜倚西风无限恨，懒将憔悴舞纤腰，离思别绪一条条。
注释：
1、画桡：画舫，油漆彩绘之舟。
2、萧萧：萧条、冷落。
3、空垂烟雨：指垂于烟雨中的柳条。
4、西风：秋风。
5、憔悴纤腰：憔悴，形容秋柳萧条衰飒之貌；纤腰，细腰，此指柳条。
6、离思别绪：意谓因别离而产生的心思情绪。
这首词为咏秋柳，以“长堤缆画桡”、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句，写秋柳所处的萧瑟、凄凉的环境，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无限恨”、条条“离思别绪”。
木兰花慢·新月和松篱
傍黄昏弄影，分明恨有谁知。正珠斗横斜，碧天寥廓，银海迷离。相思。团栾甚日，且低回宛曲待佳期。心事深含浅露，无言闲度花西。依稀。帘底敛蛾眉。高阁与云齐。记宝玦初分，金钩暗送，弓履轻移。经时。漫怜销瘦，怕一回相见一回迟。况是刀环梦远，玉钗敲断空闺。
注释：
1、弄影：指月光照人成人影舞动。
2、珠斗：北斗星。七星如珠相贯，故名。
3、银海：指大地之光炫耀，如银海。
4、团栾：团聚。
5、帘底敛娥眉：帘底，帘里。敛娥眉，意谓怀情人为相思而皱眉貌。
6、高阁与云齐：意谓情人居处即与心上人分别之处。
7、宝玦初分：玦，似环而有缺口的佩玉。宝玦，言其珍贵。此谓与情人初别。
8、金钩：金带钩。此句意谓暗送金钩，企盼对方宦达。
9、弓履：弓鞋。代指情人的脚步，意谓步行送人。
10、漫怜：徒怜、空怜。
11、刀环梦：古时以“刀环”隐喻“归还”。此句意谓归还无期。
12、玉钗敲断：意谓女主人相思无眠。
这首词为和袁藩“新月”而作。新月，为初升之月。词的上片以“黄昏弄影”、“碧天寥廓，银海迷离”、“团栾甚日”、“低回宛曲待佳期”、“心事深含浅露”、“无言闲度”诸语，写由“新月”所勾起良人对情人的无比怀念。
词的下片以“帘低敛蛾眉”、“宝玦初分，金钩暗送”、“漫怜销瘦，怕一回相见一回迟”、“刀环梦远，玉钗敲断空闺”诸句，回想与情人初别时，互赠信物；想象情人离别后的相思愁苦之情。
木兰花慢·残月再和松篱
渐冰壶漏歇，无聊懒度虚窗。镇梦断重衾，香销沉水，灯烬银釭。宵凉。倦扶病起，却为谁憔悴减容光。便有一天风致，无人解惜徐娘。谁将。金镜剖鸾皇，凄绝怨蛾长。做吊影情怀，断魂身世，落魄形藏。吴刚。不应修削，待弥缝缺陷费商量。莫问二分消息，话扬州问般阳。
注释：
1、冰壶漏歇：意谓夜尽天晓。冰壶，盛冰之玉壶，此指滴水计时之漏。漏歇，意谓夜漏滴尽。
2、懒度虚窗：意谓身懒在空窗下度尽长夜。
3、镇梦断重衾：重衾，重迭的被子。意谓在重衾中梦醒。
4、灯烬银釭：灯烬，灯芯燃成残灰；银釭，银灯。意谓灯芯燃尽于银灯。
5、风致：风韵。
6、徐娘：指梁元帝之徐妃。《南史·后妃下》载：“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后以妇女年老、半老而风韵犹存者曰“徐娘”、“半老徐娘”。词人此时年已四十馀岁，自比“徐娘”。
7、金镜剖鸾皇：金镜剖则不圆，借喻残月。鸾皇，比喻夫妇。此句意谓夫妇隔绝，不得团聚。
8、凄绝怨蛾长：凄绝，极端凄凉。蛾长，长的蛾眉，亦比残月。蛾长貌美易遭妒嫉。此借夫妇分离、女子遭弃，比喻词人之遭遇。
9、吊影：对着自己身影哀叹。
10、吴刚：神话传说中月宫的伐桂仙人。
11、弥缝缺陷费商量：此指弥补月中之凹处。意谓吴刚受命伐桂，不司补月，词人与之协商补月。
12、莫问二分消息：唐·徐凝《忆扬州》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句。消息：消，消减；息，增长。徐凝以明月赞扬州之繁华。据史载，清顺治二年四月丁丑，清兵克扬州，屠杀十日。至词人作此词时不足四十年，扬州明月定然不满二分。
13、话扬州问般阳：般阳，即山东淄川县，现为淄博市淄川区。意谓话扬州之兴衰历史，问般阳之兴衰。
这首词为和袁藩“残月”而作。残月，指将落之月。全词抒发词人扶病、落魄、自嘲、自怜的身世慨叹。词的上片以“冰壶漏歇”、“灯烬银釭”、“无聊懒度虚窗”、“倦扶病起，却为谁憔悴减容光”等句，写长夜尽，天拂晓，词人扶病早起，容光憔悴。
词的下片以“金镜剖鸾皇，凄绝怨蛾长”、“吊影情怀，断魂身世，落魄形藏”诸句，写由“残月”所引起的想象与身世感叹。
参阅书目：
《聊斋词集笺注》，赵蔚芝笺注，黄河出版社1999年版；
《聊斋诗词选》，殷孟伦、袁世硕选注，齐鲁书社1983年版。
200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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