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诗心 一样情怀──江总与岑参的重阳诗比较谈

作者:郭志明

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

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

        ──江总《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微山亭赋韵》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

遥怜故乡菊,应傍战场开。
        ──岑 参《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

重阳是中国一个重要的节日。关于这个节日的来源,古籍早有记载:“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古代,九为阳数,农历九月九日,两九相重,所以叫重阳,又叫重九。

佳节来临,兄弟姐妹,亲朋至友,总是欢聚一堂,共度良辰。“邀欢任落风前帽,促饮争吹酒上花”(宋祁《九日置酒》),大家开怀畅饮,竟至于“诸山未醒重阳酒”(王苹《秋怀诗》),“醉把茱萸仔细看”(杜甫《九日蓝田会饮》)。而那些因种种原因不能团聚的人,则“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苦厌繁机少适怀,欣逢重九启宾罍。”(韩琦《乙巳重阳》)平时为公务所累,为家事所牵,到了重阳,似觉宽余,人们便要开怀畅饮了。但重阳饮酒,只是节日活动的一个内容。佳节之际,适值菊花吐蕊之时,故赏菊品菊,便成了古时节日的风尚。宋代范成大的“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重阳后菊花二题》),虽是讥诮之语,但藉此,不难想象节日这天,“出门俱是看花人”的空前盛况。重阳节还有其他的一些活动,如登高、插茱萸、放风筝等。“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孟浩然《九日》),“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崔曙《九月登望仙台呈刘明府》),“九日登高望,苍苍远树低”(刘长卿《九日登李明府北楼》),“白头太守真愚甚,满插茱萸望辟邪”(宋祁《九日置酒》),“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高骈《风筝》)等诗句,都再现了重阳佳节那丰富多彩的节日风习。

到了重阳,文人墨客,则常常诗思泉涌,情感难抑。南陈诗人江总的《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微山亭赋韵》和唐代诗人岑参的《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就是两首著名的重阳佳作。



江总在陈时,官至尚书令,到晚年,陈灭于隋,从此郁郁寡欢。诗人在回扬州途中经山东微县微山亭所咏的这首重阳小诗,就在强烈的故乡之念中,流露出亡国的隐痛。
重九之日,岑参正行军在外。时逢安史之乱,一直戍守边关的诗人,眷恋家乡,记挂社稷,字里行间,渗透着思乡意、爱国情,一腔热血,忧国忧民。

应该说,这不同时代的两首同题材诗作,题旨是很接近的。作者“每逢佳节倍思亲”,但这种思念又不只为区区儿女情所囿,而能廓开胸襟,系念国家、人民,其情怀,不是给人凄苦,而是予人激昂,情感强烈,感染力强。

诗歌以情感人,怎样将这种“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引人共鸣,诗人总是根据自己对生活的独特理解,采取不同的艺术角度。江总的诗即景抒情,感情比较含蓄。作者思乡心切,但全诗没有一言一句直接发泄这种情怀,前两句言所见之景:流云南逝,大雁南归;后两句言所想之境:故乡篱菊,花事何如?但实景虚象,绝非随意拈来,而是精心择用。这样,故土之眷尽在这眼前、远处的景物之中;亡国之恨,则全蕴于景点构成的图画里。

相对地说,岑参的《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情感要率直强烈了许多。作者赋陈其事,直接叙状自己的行动心理,表情达意。前两句先叙自己的节日无聊。据史料记载,陶渊明九月九日没酒喝,心中闷闷不乐,便坐在宅边菊丛中采菊,远远望见穿白衣的王弘送酒来,便匆匆迎上去,捧起酒就喝。而现在岑参却更不如陶令。当然,作者并非要像陶潜那样有酒则喜,他的“强欲登高”、“无人送酒”只是突现自己的孤寂、失落。何以有这样的情感?后两句则袒露心迹,兵荒马乱,战燹不断,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菊花无情,自开自谢,可鲜艳的花朵却硝烟笼罩,其景其情,何其悲哀!作者不只因孤身在外,念起故乡的菊景,而是伤时感事,表露反对战乱,渴求和平的心迹。

角度虽有异,诗心出一辙。江总和岑参,虽身处不同的时代,但都有一颗关心国运和民瘼的诗心,其拳拳情愫,不能不给人以启迪、激励。

当然,古代也有不少诗人在佳节时流露出感伤的情绪。“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时到秋末,万物零落,天气寒冷,风露交加;草茂已去,园木凋谢;天宇澄彻,空阔渺远;哀蝉声断,群雁南鸣。这是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己酉岁九月九日》一诗描写的重阳景象,诗人由景衰色弱,联想到人生的劳顿与死亡,表现了重阳这个特定节日的独特感受。与陶渊明有同样感慨的还真不少。宋朝李清照《醉花阴·重阳》词云:“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西风卷帘,黄昏东篱,把盏临风,怎能不黯然销魂?哪里只是“人比黄花瘦”,分明是触景生情,情使形劳!重阳之时,正处深秋,人们望着“落木无边江不尽”(陈师道《次韵李节推九日登南山》)的萧瑟景色,自然会想起人生的秋天,感叹韶光易逝,上述两篇作品正是这种感情的流露。其他如“九日清樽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陈师道《九日寄秦觏》),“几年回首梦云关,此日重来两鬓斑”(朱熹《奉酬九日东峰道人溥公见赠之作》),“蓬鬓转添今日白,菊花犹似去年黄”(鲁渊《重九》)等,都是这种感情的流露。我们不能说发出这些感叹的诗人思想境界不高,因为封建时代令有才智者境途窘迫,难展宏图,“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登高》),乃是封建社会的悲剧。但也确有不少诗人于萧瑟中振作,积极进取。元代张养浩《九日》咏叹:“云山自笑头将鹤,人海谁知我亦鸥。幸遇佳晨莫辞醉,浮云今古剧悠悠。”诗语蕴藉,风度潇洒,显示了豁达的襟抱。宋代苏洵尽管是“佳节久从愁里过”,但仍然“壮心偶旁醉中来”(《九日和韩魏公》)。宋代另一诗人韩琦则“虽惭老圃秋容淡,且看黄花晚节香”(《九日水阁》),表现了自己一生正气、矢志不渝的志向。明代李东阳的笔下,重阳美景境界开阔:“烟中树色浮瓜步,城上山形绕建康”(《九日渡江》)。而唐代白居易那老而弥坚、壮心不已的襟怀,更是令人钦敬:“满园菊花郁金黄,中有孤丝色白霜。还似今朝歌舞席,白头翁入少年场。”(《重阳席上赋白菊》)诗人以金黄郁郁的菊花喻少年,以中间夹杂的白霜孤丝喻年长,作者并不以孤独年老而寡欢,却以少年意气在“歌舞席”上一展风采。这种青春焕发的精神、乐观开朗的性格、积极用世的思想,给人启迪、促人奋起!明末清初杰出的爱国主义领袖顾炎武《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云:“是日惊秋老,相望各一涯。离怀销浊酒,愁眼见黄花。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多蒙千里讯,逐客已无家。”短短一首重阳之作,诗人怀挚友,发豪情,表达爱国尽忠的诚心,抒发忘我报国的志向,其一腔爱国热血,汹涌澎湃,悲壮激昂,撼人心魄,动人魂灵!这种感情基调,与江总、岑参诗中所流露出的,还是比较接近、令人可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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