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赏析

        从两岁时遭到金人入侵而朝廷南渡,到“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再到屡遭排斥,终而在六十五岁时罢官回归山阴故里,已是66个年头,66年里,陆游一直追随着南宋小朝廷,希望能有恢复中原的那一天。“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身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首《诉衷情》最能体现陆游六十五岁以前的伟大抱负和人生追求。然而,世事难料。“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大散关的铁马秋风,瓜洲渡的楼船夜雪,都已化作昨日云烟,一再南调,远离与金人作战的前线,让他逐渐的明白了一个事实,南宋小朝廷恐怕已不可能恢复中原了。而今,已罢归故里四年时间的陆游,还是不能割舍下这份牵挂的情怀。不仅没能割舍,而且随着闲居日子的不断延伸而愈益加重了。

       据说这首诗即创作于1192年。确切与否,尚不得而知。因为据清人赵翼在《瓯北诗话》所载:

三年壬子
       先生年六十八。作《天封寺记》,系銜〔提举沖祐〕之下,增〔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九月,上书乞再任沖祐。十一月得请,有《拜敕口号》。自注:〔祠禄钱帛粟絮,共岁计千缗有奇;予以官视大卿,故俸给皆增于旧。〕又云:〔往时使閩者,例得茶三斤,予未尝沾及也。〕又《夜赋》一首:〔穷赖三升酒。〕自注:〔郡中月给酒九斗,日恰得三升。〕又《寄张季长书》:〔近岁裁损滥恩,所谓十色錦者,所存无几。〕观此,可见宋时祠禄之厚矣。
四年戊午
     先生年七十四。祠禄满,不敢复请。是年有诗:《闻金虏乱淮以北皆望王师之至》。是时金北方多警,传闻于宋,开禧用兵之谋所由起也。

      从赵翼这些言语可以看出:一、1192年,陆游尚在任上,并不在山阴家中。二、没有此年写《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的说法和写作的必然。三、倒是1198年,退休以后的陆游写作了一首《闻金虏乱淮以北皆望王师之至》,而在陆游的诗中又找不到这首诗。所以我认为,这首名为《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二)》的诗就是《闻金虏乱淮以北皆望王师之至》。
      这是一个秋夜,天气还是那般燥热,老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起自己这六十多年的岁月,想起了已在金人的铁蹄下受尽了屈辱的中原百姓,想起了不想在恢复中原大业上有任何作为的南宋小朝廷及它的各级官员:满怀的愁绪使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捱到天已将晓,老人再也躺不住了,他披衣下床,走出门来,欲到外面去透一透气。

        外面是那样静啊,听不到一点声音。老人觉得太闷了,他的心太躁了,这种寂静和烦躁压迫得他连站在院内也感到无比压抑,于是他又步出篱门,想到院外看看。

       夜空下,大地依然在沉睡,南国的人们似乎与战争无关,只有那远处的山影映衬着漆黑的夜空。老人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北面,却什么也看不到。他想不到中原的遗民们六十年后的今天是什么样子。六十年了,那些在金兵入侵中最早流离失所的遗民还有多少人活着呢?当年才两岁的他如今都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那些移民在这六十年里是以怎样的望穿秋水的眼神盼望着朝廷的军队能收复中原,解救他们于倒悬之中啊!然而,这种期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盼得泪水尽,盼得血流干,有许多人苦等一生都没能再盼来王师,只能在盼望中死去。而朝廷,却还在西湖歌舞中夜夜笙歌,日日饮宴。

        他更想到了从小父亲就给他讲述过的那片土地上的无数山川,那黄河是那样的雄浑漫长,那有几万里吧?当年在前线看到过它,那时就想像过黄河入海的气势一定壮丽无比。那东岳是那样的雄伟高大,那似乎应该有天高,自己却仍无缘去看一看,而自己此生将再也无缘与这文化和历史的对话。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似乎破空而来,实是作者无数思绪的必然结果。关于这两句诗,现在的流行看法是:河指黄河,岳指华山,两句描绘了祖国山河的壮美;陆游从祖国大地上众多的山川中精选了一河一山这一长一高来代表中原大地。2009年四川高考卷答案就说,“这首诗的前两句用夸张手法写祖国山河的雄阔壮丽,包含热爱之情,并为进一步抒情做了铺垫。”有些赏析还说是以乐景衬哀情。但情况真的如此吗?第一,河指黄河尚说得通,而“岳”为何专指西岳华山呢?似乎无人能解。第二,这两句真的是在写祖国山河的壮美,是在以乐衬哀吗?第三,写祖国山河壮美用“三万里”“五千仞”这类陆游极少采用的极具夸张色彩的词语还不够吗,何必还要写上“东入海”“上摩天”这样的赘语呢?“三万里河”自然入海,“五千仞岳”不可能不摩天,那么作者为何还要对此加以强调呢?

        我记得几年前不知在那篇文章上看过一个说法:三万里河总有流入东海的那一天,五千仞岳总有高到天顶的那一刻,而盼了六十六年的中原遗民啊,却怎么也盼不到朝廷恢复中原的军队。

        我很愿意接受这种说法。因为这种说法不仅为所有的问题提供了最充分的答案,而且最符合文学的创作规则:文学作品的思路。铺垫的说法当然也是一种解释,但它无法说明“东入海”和“上摩天”的必要性,也无法把写“河”“岳”与后面的写“遗民”必然地联系起来。

          如果认同我所赞同的主张,那么,就可以理解为:这首诗的前两句虽然还是为下文做铺垫,作衬托,但却不是以乐衬哀了。但诗歌本身的思想感情却变得和谐统一,一气呵成,不再存在前喜后悲的情况了。从诗歌写作的背景看,的确也不该存在想到祖国山河就高兴、就快乐的情况:那片山河是他想了整整一夜终不能入眠,甚至是他想了一生时刻为之悲伤不已的,此时他想的竟然突然变成了不再是它们的苦难,而是它们的美丽,老人甚至还为此高兴起来,这无论如何难以令人置信,也绝不合乎常理。

        从表达的效果来看,这两句诗,感情奔放磅礴,一长一高两大既典型又具体可感的铺垫衬托体一下矗立在读者眼前,非常有力地映射出遗民所遭受的苦痛之长久深重,映射出他们对朝廷军队的殷殷盼望之情。有了这两句的铺垫衬托,才凸显了移民的的无奈,凸显了陆游的对朝廷的无比失望之情。有了这两句,后面的两句才顺理成章地走向前台,并且焦点集中,力重千钧。

        这里,我还要特别提到“三万里”和“五千仞”,提到“入”和“摩”。陆游是现实主义诗人,他很少用夸张笔法。但在这里,陆游却一反常态,变身成为浪漫主义诗人,大用夸张,并且特别强调“东入海”的“入”和“上摩天”的“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突出移民的“泪尽”和“南望”。这几个词语中饱含着老人对自己爱国命运的无限感伤,对移民的无比同情,对朝廷的无比失望的感情。

        至于“岳”字所写的山,我不同意专指西岳华山的说法,而是更倾向于指中岳嵩山。这是因为:(1)专指华山说无依据,只是各注释家的人云亦云。(2)在我国古代除非特殊所指,“岳”也一般不专指西岳华山,如果说必须指一座山的话,那也应该是东岳泰山,只有它才是五岳之首,而且杜甫的《望岳》,也是以“岳”指泰山的。(3)陆游此时既在山阴老家,本不在西北,离华山太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联想也很难联想到华山去。(4)陆游所想的应是恢复中原问题,之所以说成中原,是因为我国历史上的中原指的是现在的河南,而这里不只是我国多个朝代的古都,而且更是北宋的都城汴梁——今天的开封所在地,开封离嵩山很近,从汴梁到嵩山只有120公里,这是宋代爱国人士的精神家园。陆游所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只能是中岳嵩山所象征的北宋政权。

        我想,四川高考命题组的人员还是没有注意到对这首诗理解的异议之处,才在那两个根本不该那么理解的词语上出现了不该发生的故事。

       这首诗的第三句“遗民泪尽胡尘里”的“尽”字,含有无限酸辛。眼泪流了六十多年,怎能不尽?。“泪尽”一词,千回万转,中原广大人民受到压迫的沉重,经受折磨历程的长久,企望恢复信念的坚定不移与迫切,都充分表达出来了。他们年年岁岁盼望着南宋能够出师北伐,可是岁岁年年此愿落空。而南宋统治集团则正醉生梦死于西子湖畔,把大好河山、国恨家仇丢在脑后,可谓心死久矣,又是多么可叹!但即使“眼枯终见血”,那些盼望王师的遗民依然企望南天;金人马队扬起的灰尘,隔不断他们苦盼王师的视线:金人嚣张的气焰和疯狂的蹂躏,更激起他们对恢复中原的企盼之情。人民的爱国热忱真如压在地下的跳荡火苗,历久愈炽。以“胡尘”作“泪尽”的背景,使感情显得愈加沉痛。
       结句“南望王师又一年”,一个“又”字扩大了时间的上限。遗民苦盼,年复一年,但路远山遥,他们哪里知道,南宋君臣早已把他们忘记得干干净净!而一个“望”字,则是诗眼,是作者精选细节,用特写镜头,把中原人民的痛苦、呼唤、企盼,写的淋漓尽致,直穿越千年时空,刺进人心的最底层,让其流血不止,。诗人极写北地遗民的苦望,既是对移民最深切的同情,也是在表露自己心头的失望。这是悲壮深沉的心声。

       一个“尽”字,一个“望”字,既表现了诗人那颗伟大的爱国之心,又把腐化无能懦弱的南宋小朝廷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首诗意境苍凉,感情悲愤,读之令人奋起。作者全面深刻地揭露时代社会的矛盾冲突:广大民众的情高意切,统治者的麻木不仁。理想与现实,热爱与深愤,交织辉映,所给予人们的启示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范畴,又哪里是“百年”“万里”所能限量呢?

       此诗主要运用夸张的手法来突出形象,运用对比的手法来揭示社会矛盾和诗歌主题。

       铺垫衬托的表现手段,使主题更深刻,意境更苍凉。

       丰富的联想,有力的彰显了主题。精准的细节,有力地揭示了主题,渲染了气氛和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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