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达人白居易

大凡人类,总是在所嗜之事中发现并创造着自我。换言之,只有在自己意兴极浓的兴趣爱好之中,人才得以脱下社会强行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找到赤裸而真实的自我生命及其存在的意义。而白居易,则是在困觉与贪杯、吟诗与弄琴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欢喜。近来有研究称,一个人的技能要达到大师级水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时间至少得一万小时,且任何行业都不能例外。如果按照这个“一万小时定律”来看,安乐窝里的老白无论在饮酒、困觉、吟诗、弄琴诸方面,都可谓大师级水平了。

白居易好酒,而且好喝自己亲手酿造的美酒。尤其是寓居洛阳后,老白得到了著名酿酒师颍川人陈孝仙真传,酿得一手好酒。老白在饮酒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或者说,饮酒之于老白,已经成为活着的证明。如果化用别人形容著名摄影师杜可风的一句话,那就是:“他如果不在酒桌上,就一定是在去往酒桌的路上。”他是早上喝(朝饮一杯酒,冥心合元化),晚上喝(欲卧暖残杯,灯前相对饮),坐着喝(时倾一樽酒,坐望东南山),躺着喝(南山入舍下,酒瓮在床头),高兴时喝(笑云今日后,不复忧空樽),不高兴时也喝(近从年长来,渐觉取乐难。常恐更衰老,强饮亦无欢),天下雨时喝(是时连夕雨,酩酊无所知),天晴出了月亮他还喝(私言雨霁后,可以罢余樽。及对新月色,不醉亦愁人)。他在家喝(出门无所往,如室还独处,不以酒自娱,块然与谁语),出门也喝(酒酣四向望,六合何空阔),人家来拜访他时他喝(何以待君子,数竿对一壶),他去拜访人家更是要喝(怜君寂寞意,携酒一相寻),而且一喝醉就喜欢大半夜狂歌扰民(今宵醉有兴,狂咏惊四邻)。而一旦没有酒喝,老白就会愁得连觉也睡不着了(家酝饮已尽,村中无酒贳。坐愁今夜醒,其奈秋怀何)。在这种情况下,他敢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坐骑和公务员制服卖掉以求一醉(卖我所乘马,典我旧朝衣。尽将酤酒饮,酩酊步行归)。

关于人生的意义,老白总结出这么两句:“唯当多种黍,日醉手中觞。”这简直就是把饮酒作为人生的第一要务了。这么个爱喝的人,想必酒量一定奇大,但,错!老白其实是个酒量极浅的人,三杯四杯下去,就昏昏然不辨南北了:“朝亦独醉歌,暮亦独醉睡。未尽一壶酒,已成三独醉。勿嫌饮太少,且喜欢易致。一杯复两杯,多不过三四。”

好饮而量浅的唯一结果便是爱好困觉。如果说饮酒让老白体验到了生命动的欢喜,那么睡觉则使老白体悟到生命静的价值。或高卧,或斜倚,或石床,或竹椅,或厚褥,或凉席,都让老白感到了来自睡眠的欢乐。他仿佛天生就不知失眠为何物,好像前世是个瞌睡虫,好像就是要用后半辈子来变本加厉地补足少年苦读时代欠下的觉。他睡啊睡,尽可能长时间地睡,并在睡眠中体验着天地四季的大欢乐、大悲喜。春天他睡:“新浴肢体畅,独寝神魂安。况因夜深坐,遂成日高眠。春被薄亦暖,朝窗深更闲。却忘人间事,似得枕上仙。”(《春眠》)夏天他睡:“况兹孟夏月,清和好时节,微风吹袷衣,不寒复不热。移榻树阴下,竟日何所为。或饮一瓯茗,或吟两句诗。”(《首夏病间》)秋天他睡:“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秋雨夜眠》)冬天他睡:“放杯书案上,枕臂炉火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偶眠》)他不但在床上睡,在船上睡,即使在马上,也敢睡:“长途发已久,前馆行未至。体倦目已昏,瞌然遂成睡……马上几多时,梦中无限事。诚哉达人语,百龄如一寐。”

连老白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他在唐朝创造的睡眠和逸乐生活到了宋代,尤其是南宋,可谓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从皇帝到士大夫无不对他的困觉功夫顶礼膜拜。连宋徽宗也曾亲手抄录老白的《偶眠》诗,而宋孝宗则在抄录了老白的《饱食闲坐》之后,竟然为老白打抱不平,说;“白生虽然不逢其时,孰知三百年后,一遇圣明之君发挥其语,光荣多矣!”

的确,老白从此以光荣的睡神形象,太阳一样朗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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