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的诗刍议

作者:陈晓云
论文关键词:姚鼐  诗歌  清拔  诚挚   神韵

论文摘要:新中国成立后已出版多部文学史著作,其中只谈到姚鼐的文,均未涉及姚鼐的诗,甚至认为他的诗。可取者甚少”。文章认为只要采取科学的态度,实事求是地去考究,就会发现姚鼐的诗。沉壮苍老”,入。少陵之室,可取并非。甚少”。姚鼐诗清拔刚劲,精深萃美;不少诗篇感情诚挚,思想深沉;还有一些诗作与其文互补,拓宽了诗的境界。他的诗既得古人精意,亦有自己的独创,对近代诗歌创作有着较深远的影响。文学史著作不应该把姚鼐的诗排除在诗林之外。

姚鼐(1731—1815),字姬传,一字梦谷。室名惜抱轩,集以此名,人亦因此称他为惜抱先生。他的t惜抱轩全集》,有“诗集’“诗后集”和“诗外集”三部分,占全集五分之一略强。计有古体、近体诗730首,试帖诗4O首,词七阕。他所选的《古文辞类纂》,对后人的散文写作产生了很大影响,已为学人所共知。其所选《五七言今体诗抄》,既选出了精彩诗篇,又体现其诗歌主张,对后人的诗歌创作,亦产生了深远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已出版的几本文学史著作,只谈到姚鼐的文,均未涉及姚鼐的诗。连已出版的诗歌史之类的著作,也未对姚鼐的诗进行论述。可见他的诗作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修订本《辞海》只简略地提及:姚鼐,“治学以经为主,兼及子史、诗文”。湖南文艺出版社《中国历代作家小传》论述稍多:“他的诗作与散文一样,不少封建说教,缺乏社会内容。他把古文义法用之于诗,故形式呆板,可取者甚少。但他某些写景小诗如《山行》《天门》《江上竹枝词》等,却清秀雅致,较为可读o,,Eli小传作者批评了姚鼐的诗“形式呆板”,又“缺乏社会内容”,因而明确肯定:“可取者甚少”。对惜抱诗作出这样的评价是值得商榷的。至于古代诗歌史之类的专著,对姚鼐的诗不予评论,更是不公允的。

姚莹《识小录》中有《惜抱轩诗文》一则。受过姚鼐教诲的姚莹,对惜抱之诗十分熟悉,深谙其诗歌之妙,因而他对其诗作给予充分的肯定。姚莹指出:姚鼐的散文不仅得古人精意,其诗作亦得古人精意。诗作中的五古“高处直是盛唐诸公三昧,非肤袭貌取者可比”。惜抱的七律,亦“工力甚深,兼盛唐、苏公之胜。”他的七绝“神骏高远,真是天人说法”[2]。姚莹的论述,确可纠正我们对姚鼐诗歌认识之偏颇。

只要我们采取慎重的、实事求是的态度进行考察,不难发现姚鼐的诗可取者不能说是“甚少”,而应该说是很多。我们应该和研究他的文一样来认真研究他的诗篇,从而继承这一笔可贵的遗产。姚莹肯定惜抱之诗兼擅唐宋之盛是建立在客观实际的基础之上的,并不是空泛之论。如《送演论归里》:“……君有江上宅,青山绕如环。朝望江云起,暮入江云间。云开江路尽,山月照君还。”另一首《邳州黄山》诗中写道:“下邳有老父,来登下邳桥。遗身浊世外,六合皆萧条。”“一身尚为石,功名何足骄。我来秋草歇,南渡黄河潮。大风起泗上,白云莽萧萧。”这样的诗篇,确如姚莹所评:“俊逸神到,居然太白。”

姚鼐有些诗篇,如《万寿寺松歌》和《沈石田鱼松歌》等作,其艺术风格沉郁顿挫,十分老练。如《赠钱鲁思》一诗:“少日怀贤甘执御,既老犹思身一遇。竭来三载皖中居,惟对龙山如可语。城外拍空江水流,云中引首时登楼。东风忽有天涯客,青草生时吹泊舟。裁诗作字皆非俗,意中正继开元躅。”此仅节录该诗前一部分,于此亦可见诗篇之“沉壮苍老”,说姚鼐的诗已“入少陵之室”,实不为过。

惜抱之《黄河曲》二首:“负羽千营臂角端,平明卷幕北风寒。青天西挂黄河水,立马长榆塞外看。‘黄河缭绕漠南山,秋尽蒲昌雁尽还。万里白云飞不去,朝朝长结玉门关。”L3姚莹认为这样的诗,堪称王之涣“黄河远上白云间”之亚,亦为的评。姚鼐的七律中还有《出塞》《南朝》《金陵晓发》《河上杂诗》《彰德怀古》和《临江寺塔》等诗,“沉雄高浑,调响气劲”,置入唐人诗中,亦为上乘之作。

姚鼐诗作学习宋人之处,时入妙境,尤为不可多得。如《新城道中书所见》等作与苏轼《新城道中》等诸篇相较,亦不相上下,同样可入佳作名篇之列。其他如《清苑》《望郎山漫兴》《泥阻风》《谢简斋惠黄精》等诗篇,姚莹认为已臻“苏、黄妙谛”,这个评价也是符合客观实际的。

姚莹在《惜抱轩诗文》这则读书札记中,还摘录惜抱诗篇的许多佳句,这里也转摘若干,以示姚鼐的诗可取之处实在不是“甚少”。七言如:“行穷南汶山初见,吟到澄江叶尽飞。”“斜阳万里背人去,落叶千声与客悲。”“寒吹满空云出塞,暮天无色日平关。”“沧海雾摇孤月上,青天影合二流来。”“中原日落关城白,西楚河来天地黄。”“春草不知韩信垒,秋风曾到项王台。”“千秋遗迹寻黄石,一片寒阳下白楼。”“归人夜夜听山雨,落雁声声下郡楼。”“尽室相看浮坟去,数山如画入船来。”“贾舶霾云吹暗浪,佛图悬日照空矶。”“安定有城名第一,陇西出将每无双。”“十月清霜天地肃,一江空水古今寒。‘南国市朝非曩日,西风阑槛又经年。”五言如:“水淡松兹郭,月生天柱峰。”“河水流中国,寒阳下塞门。”“筒水浇青圃,檐风陨白花。”“单车渡淇水,秋雨绿王刍。”“闭门生迳草,空砌堕邻花。”“风丝垂缢女,雨蔓长牵牛。”“连朝江露冷,数点岸花香。”“帆势遥投戍,涛声故近人。”L4这些诗句,置入唐宋诗中,也堪称“精深华妙”,何谈“呆板”?吴孟复先生在《题桐城诗词》中,对姚鼐诗有独到之见:“浙人诗自藏山阁,近代风从惜抱翁。”意为从晚清至近代,惜抱之诗实有深远影响。我们研究近代诗歌,追踪惜抱,这是不容忽略的历史现象。姚莹所论所引,已足以证明,笔者略陈如下三点意见。

一、姚鼐的诗清拔刚劲,精深萃美

清朝的王士祯标举“神韵”,沈德潜主张“格调”,袁枚力主“性灵”,在当时诗坛均有很大影响。然而,姚鼐却斥之为“恶派”。惜抱之诗清拔之气,流溢笔端,虽不主神韵,却自有韵味。“格调”派之“诗必关乎教化”,诗承“温柔敦厚”之旨,“诗之真者在性情”,以及“静气按节,密咏恬吟”等主张,姚鼐的诗作时亦相近。袁枚的“诗缘情论”,主张诗人“情趣需真,文辞需巧,韵味需长”,实即真美统一观。以上三家,姚鼐兼有其长,但又独立于三家之外,他的诗篇能自出杼机,直陈所见,确有其独特之处。

姚鼐在《海愚诗钞序》中,认为“温深徐婉之才,不易得也”。但尤称阳刚之美。他赞佩友人朱子颖的诗:“即之而光升焉,诵之而声宏焉,循之而不可一也之气勃然动于纸上而不可御焉,味之而奇思异趣角立而横出焉。”像这种光彩升腾之篇,嘹亮宏放之响,郁勃不可御之气表现出的“奇思异趣”,姚鼐称之为“雄才”之作。在《与张荷塘论诗》中,姚鼐批评“浅易”之篇、“险怪”之作。他盛称诗歌创作的“大美”,实即阳刚之美。他把“媚儿女”之什,耍小聪明之辈,视为鼠目寸光,指出这样的人“不知虎视雄,一啸风林莽。”凡此都生动地表明姚鼐诗歌创作的审美情趣。再看他的一些诗篇,如《杂谈》《赠沈方毂》《天门山》《榆中》和《过汶上吊王彦章》等,清刚劲健之美亦时时可见。

袁枚曾言:“作诗如交友也。倘两友相间,终日一味作寒暄通套语,而不能听一言肺腑之谈,此等泛交,如何可耐?足下之诗,敷衍唐人面皮,不能表见性情,有类泛交之友亦自觉少味矣。”(《与罗甥·又》)此用熟知比喻阐明写诗需见性情之要,犹如真情之友,是丝毫来不得敷衍和伪饰的。姚鼐对袁枚诗轻俗的毛病,曾给以批评,但对袁枚的诗作抒发人的真性情的见解,亦持相似认识。如他在诗中写道:“好士如好山,不容置几席。好诗如好士,每见辄增益。皖中山远人士稀,爱咏清辞长面壁。余生才名二十年,江关处处吟漂泊。萧条秋气远归来,落枫叶未尽还为风流今几人?”(《送余伯扶重游武昌》)姚鼐此诗写出:在漂泊贫寒中之友谊深情,真挚而感人。由此可见:咏清辞,吟新句,需眼前有景,胸中有情,方能写出淳美真诗。惜抱惟其“学识高深”,又“才情照耀”,应而写出如姚莹上指的许多优秀篇章。诚如钱钟书所言:“桐城则姜坞、海峰皆尚是作手,惜抱尤为萃美。”

二、姚鼐的诗感情诚挚,思想深沉

惜抱诗中有关赠答、送行诗篇,数量不少,但均能做到情深意隽,诚挚动人。如《赠郭昆甫助教》《送子颖之淮南》和《赠戴东原》等篇,均能抒诗人胸中之真情,颇为感人。如《送友人往邺》:“九月燕郊草尚青,送君且为住邮亭。明朝月落漳河晓,无限飞鸿不可听。”在草尚青的燕郊送客,托出气氛。“住邮亭”写出友情之深。但明朝月落,好友已异宿他方;飞鸿哀鸣,令人耳不忍闻。美妙感人的诗句写出了深深的惜别之情。

《送子颖之淮南》这首诗,对友人的“君爱朋友重圭璧,不惜家空徒四壁。壮士论心天地间,往往狂歌同落魄。”伤怀抱之意忠厚,念故交之情诚笃。姚鼐其他的一些怀友之作,均能见出其诚挚深情。《怀王禹卿太守》有句“闻道还家生白发,可怜解印纵清狂”,情理俱足。《怀程鱼门舍人》对鱼门之潦倒,深表同情;对舍人之劝慰,尤为感人!“惟有清诗浑不减,独咏今夕莫伤神。”对友人张瑞书因洪水暴发,在“筑水墉”中河决身亡,姚鼐“怆然作诗”。张瑞书做官为民,为群众利益而献身,吏民为之“垂泪”,姚鼐深为感佩,对这种“勇竞为死”的高风亮节,由衷地为之赞颂,不仅见其情深,尤可见悯农爱民的思想。

姚鼐有的诗还说出了在文中不敢说的话,当然更为难得。如《述怀》:“自是百年来,法家(指酷吏)常继轨。尚足禁暴虐,用威非得已。所虑稍深刻,轻重有失理。”写出了清兵入关以后峻法的残酷不仁。他在《漫咏》中写道:“秦法本商鞅,日以劳使民。竟能一四海,诗书厝为薪。发难以铲除,籍始项与陈。,,“焉知百世后,不有甚于秦。天道且日变,民生弥苦辛。”诗借古讽今,语意甚为激烈。他在《咏古》一诗中,借汉武帝的“巡游既已疲,神仙不可遇”,讽刺清帝的“下江南”,且告哦之“广新焉所务”?在《漫咏》一诗中他甚至指斥:“人君取士‘抑扬恣其胸”,更是公然抨击当朝统治者,以己之所爱取舍,乃至践踏人才,戕害人才。这样的愤激之语,是当时其他诗人所不敢言或不能言的。

三、姚鼐之作诗文互补,拓大境界

清末绩溪人程秉钊在《国朝名集题词》中写道:“论诗转贵桐城派,以似文章熟重轻。”作者在自注中写道:“惜抱诗情深博大,足为正宗。”钱钟书亦指出张亨甫《润臣以近诗见示率题》三首中写道:“亦以渔洋与惜抱并推为风雅正宗。”又引姚鼐弟子吴仲伦《初月楼诗钞》中《示及门诸子》:“我自心钦姚惜抱,拜袁揖赵让时贤。”可见对姚鼐诗心向往之的程度。梅曾亮申解其意:姚鼐的诗篇,“确守矩缝,由摹拟以成真诣,为七子所未有。”沈乙庵《海日楼群书题跋》,甚称惜抱诗,并谓“张文襄不喜惜抱文,而服其诗,此深于诗理者。”

钱钟书先生说得好:“惜抱渊源家学,可以征信”,“又以古文义法,入之声律,实推广以文为诗风气。”姚鼐以诗为文,又以文为诗。以诗为文,在于神韵。姚鼐论文主张“神理气味,格律声色”。以神居首,重在韵味。“以文为诗,则在古文之穿插跌宕,用入诗中”。(吴孟复《谈桐城诗派》)姚鼐的《清苑》和《望郎山有怀朱克斋》被徐傲评为“此山谷集中最胜之作。’,[姚(鼐)之推崇山谷,尤在兀傲磊落之气。(《五七言今体诗钞》)姚鼐诗似山谷,亦在于此。又如《别梦楼后次前韵》句中层叠、穿插,尤见文法,绾合极妙。“所谓以文为诗,亦在选材与结构,因而层次繁富、内容充实。”只有这样,方能拓大诗的境界,以适应新变的要求。清末至近代姚石甫、方植之、梅伯言深受其影响,黄公度、梁启超、陈三立等皆能秉承其法。所以钱基博说:“惜抱之诗,方兴未艾”,是很有道理的。

姚鼐的写景小诗,也不止《山行》《天门》《江上竹枝词》几首,还有如《夜抵枞阳》《出池州》《湘阴》和《绝句》等诗作中描绘的轻帆、白云,桃花、春水,湖云、江浪及新雀绵、芳杏香等均能做到融情入景,情景交融。其《细雨》一首写道:“细雨余春尚薄寒,绿窗风定蕙香残。七年同种阶前树,独坐花开掩泪看。’,[诗情景相生,尤为动人心扉。

总之,惜抱之诗既得古人精意,亦有自己的独创,且对近代诗歌创作产生较深远的影响,值得进一步认真探讨。笔者认为,文学史的撰写,只论其文,不述其诗,就不可能对姚鼐有完整的评价,至于古代诗歌史的作者,更不应该把姚鼐排除在诗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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