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儿子司空见惯吗?——《红楼梦》“宝玉挨打”艺术表现探微

作者:郑喜林
“宝玉挨打”、“抄捡大观园”是《红楼梦》全书中两个最大的事件。

“宝玉挨打”是《红楼梦》情节发展的一个高潮,是封建统治阶级正统派贾政同封建地主阶级的叛逆者贾宝玉之间矛盾冲突的一次激化,也是这一矛盾冲突发展的结果。古今中外一个严厉的父亲因生气打了儿子,可以说是平淡无奇的。但贾政打宝玉的方式、方法、结果,所表现出来的内容却大不一样,它所包含的矛盾冲突是丰富、复杂的,我们着重从艺术表现上加以分析。

一、高度的艺术概括

从贾政打宝玉的原因来看它的概括力。

贾政为什么要打宝玉?从远因来看,可以说矛盾由来以久,“自从那宝玉的女性化的性格微露其端时(百日抓),那政老爷便不喜欢”,“便不甚爱惜。后父子生疏隔膜,轻易不见一面,偶一见,总是疾言厉色,动辄‘断喝一声’”。近因有如下几点:

1、因为宝玉不愿和当官作宦的人交往。厌恶仕途经济,引起封建卫道者贾政的不满。宝玉把谈“仕途经济”的话,说成是“混帐话”。最早引起可从第32回找到。亲戚贾雨村来,贾政叫宝玉出来见见,宝玉不愿意;又如史湘云劝他:“如今大了,你就不愿意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朋友。”宝玉听了回答说:“姑娘请到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接着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把宝姑娘搁在那里。”宝玉又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就和他生分了。”以上这些话,我们都能看到宝玉是最厌恶“仕途经济”的。他一听贾雨村来心里就厌烦。所以叫他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赶到,无精打采,他老子看了非常生气。让他去和作官的人见见,将来好发展,可他不愿意,不干;谈吐也没大家风度,萎萎蕤蕤,贾政当然看不惯了。(这是矛盾之根本所在)

2、丫头金钏自杀(30回)。一天中午宝玉到他母亲屋里,他妈正在睡觉,丫头金钏正在捶腿,宝玉以为他妈睡着了,就和金钏开玩笑说:“我讨了你到我屋里去。”金钏说:“你忙什么,金簪掉在井里有你的。”被王夫人听见了,起来打了金钏一耳光,并定要金钏离去,苦苦哀求还是不行。“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引坏了。”金钏含羞忍辱出去了。到33回时,宝玉见贾雨村回来,听说金钏含羞赌气自尽了,他心中“五内催伤”,非常难过,徘徊恼恨,迷迷糊糊往前走同他爸爸撞了个满怀,他爹本来就不高兴,气还不算大,这一撞气就上来了。(雨村临门、金钏投井是导因)

3、忠顺亲王府这时派人来找宝玉。宝玉与亲王府的优伶琪官(蒋玉菡)有来往。王府的玩物与宝玉交了朋友,这对宝玉来说是绝对的机密,可琪官逃跑了,事情就败露了,找到宝玉家来要人。这不但有辱贵族风化,而且触犯权贵忠顺亲王,有碍前程。贾政认为这是浪荡行为,听了“又惊又怕”,脸色都不一样了。因贾府同忠顺亲王府没有来往。来者是长府官(王府内的事务官员),贾政接待他非常认真,低三下四,可长府却三次冷笑,盛气凌人。这一方面反映了宝玉的思想,他不愿意和那些为官作宦的、身份很高的人交往,愿意接触那些社会底层的、下贱的,被贵族玩弄的人作知心朋友,这是叛逆思想。宝玉是冒风险交朋友的。事情败露,加剧了封建正统派与叛逆者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贾府这个贵族集团同它以外的如忠顺亲王府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如果不是亲王府来人,这一件事不会败露,宝玉也不会挨打。因贾政惹不起这亲王府,这回可真气坏了,贾政说:“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如今祸及于我”。送客人时贾政气的目瞪口呆,喝令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回来要算帐。忠顺王府索人是诱因)

4、送走亲王府人,回来要审问宝玉,又碰上贾环。宝玉是家庭继承人,财权又掌握在王夫人手里,贾环当然不干了,所以嫡庶这一矛盾一直就有。如第25回贾环下学在王夫人屋里抄《金刚咒》,宝玉在床上躺着,拉彩霞的手要和她玩,贾环全部听见了,他看相离甚远,故意装作失手把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弄得满脸满头都是油,想烫瞎他的眼睛。王夫人把赵姨娘找来骂到:“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后来,贾环和他妈合起来请马道婆剪了两个小人(凤姐、宝玉),在家里作法,使姐弟二人逢五鬼而发疯。这笔交易很明显,赵说:“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说得很清楚就是恨宝玉,这是贾府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贾政碰上贾环问他为什么跑?原来没写金钏死的情况,现在借贾环之口说出金钏死的惨相。“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然后贾环趁机进谗言,“听我母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便赌气投井死了。”贾政气的面如金纸,火一下上来了,一叠连声叫“拿宝玉来,拿大棍,拿绳子捆上,把门都关上。”(这时一顿鲜血淋漓的毒打就开始了。贾环的飞短流长、造谣中伤是直接发因)

“宝玉挨打” 写了这样几件事,概括了封建统治阶级与封建地主阶级叛逆者之间的矛盾。围绕这一矛盾,把统治阶级与被压迫阶级的家奴的矛盾也写进来了。一个儿子挨打联系了这么多事,并用其它矛盾来加剧主要矛盾,以此来使主要矛盾激化,到狠命毒打,这是多么高的概括力。

我们从前因后果来看,宝玉挨打的根本原因是宝玉不按他父亲的安排、教训好好读书,走作官,走仕途经济的道路。这样一来使贾政感到很失望,或者说很绝望。对这样一个封建地主阶级的不肖逆子,他感到非常不满意,愤愤然产生一种痛恨感。在宝玉被打中,不是有人来劝阻吗?贾政暴露了思想,“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弑父,你们才不劝不成。”那就是说,从现在我已经看出来了,这孩子很可怕,再这样下去非弑君杀父不可,既不忠又不孝,接着说:“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肖”“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这话是很有份量的。后来老祖宗来了,对贾母的宝贝再不敢打了。贾母生气的说:“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贾政忙跪下含泪说:“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这句话很重要。贾政打宝玉不只是为了他现在,更主要的是为了将来。因贾政从宝玉现在的表现已看到了他的将来,一定会发展成一个不忠不孝的子孙。

这样,贾政和宝玉的矛盾就不仅是父子之间的冲突了,而是涉及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前途和命运,是后继有人无人的问题。贾政的话非常明确是为了“光宗耀祖”。他已感到后来之患,感到宝玉将给他带来灾难。宝玉的思想已构成了对这一家庭的威胁,这一点是贾政最害怕的,也是使他最愤怒的。由此可见,这不仅揭示出了父子矛盾的本质、社会意义;同时也显示出了王夫人、贾母同贾政之间的矛盾及社会意义。

“宝玉挨打” 把这样一个日常生活事件与整个家族、家庭的兴衰有机地联系起来,确实有极高的概括性。作者又是怎样把这些材料来组织、安排的,也就是怎样艺术构思的呢?
采取了间接略写和直接正写的办法,对与宝玉挨打关系不太紧的,没有用大篇幅去写,如宝玉见贾雨村,只通过贾政的话作了交待,说他“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葳葳蕤蕤”;宝玉对金钏的同情也写的很简单,通过作者的直接叙述语言“五内催伤”,“恨不得身亡命殒”。像这些,如果正面去描写,雨村和贾政怎么样说话,宝玉怎么样表现,这势必会冲淡主要矛盾,所以采取了简洁略写的办法。

这里直接、正面、详细描写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和琪官交朋友,还有贾环进谗言。因为这是揭露矛盾的最关键因素,是挨打的关键性问题。这两件事使贾政非常生气。贾环进谗言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但和交接琪官相比,还要次要一点。作者虽是正面描写,但也是点染,组织的很巧妙。还有不早不迟金钏投井的事这时也来了,早不写晚不写就是在宝玉见贾雨村时。忠王府找戏子琪官,也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他父亲送走客人,也不早不晚贾环来,而且正是贾环路过看到金钏死的惨相。这些“巧”都是作者精心安排的,“无巧不成书”,这正是作者艺术构思的结果。现实生活中不可能这样集中,这么多矛盾要巧于安排。作者生活中搜集到的材料都要体现巧,但也要有高低之分,要巧的自然,巧的合情合理,巧的符合生活逻辑。因为艺术概括包含了艺术构思,所以放在一起谈了。

二、精心的人物塑造。

人物塑造是小说描写的中心。我们说作者对生活认识再深刻,情节安排再精采,最后人物形象出不来,那它就失败了。《红楼梦》写人物有个特点,不仅像其它小说那样性格很鲜明,人物很活,有生命;它还体现了在人物描写上“深”、“蕴”。深――不肤浅;蕴――含蓄、不露。所以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很鲜明、很突出,但不浅、不露,耐人寻味。

如宝玉对金钏死的感情,书中用了几个很有份量的词来描写,“五内催伤”、“身亡命殒”,光这些还不够,还通过多层次、多侧面的映衬、对比来描写,通过人物关系来表现,这就显得内容丰富。
王夫人和薛宝钗对金钏死有几句话,王夫人说:“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说:“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他们这段对话,首先说太“奇”了,什么太奇了?这是统治者对奴隶的冷酷态度。“奇”——就是不该死而死,死的莫名其妙。是真的没有“奇”吗?王夫人不是打了金钏一记耳光吗?然后不是定要赶出去吗!宝钗明明知道是那么一回事,居然开脱,这是多么冷酷无情!
金钏死的惨相没有机会写,放在这里通过贾环的眼、口来补写,穿插的非常好。贾环作为半个主子,他看到金钏死,他的感情是什么样呢?一是怕,二是一下子找到了报复陷害宝玉的机会,金钏死不过给他一个争权夺利的机会。对奴隶死他们就是这样的态度。

贾政的态度是什么?他听到消息后说:“好端端的谁去跳井?”虽和王夫人说法不同,其实质是一样的。“我家从无这样的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这是为自己洗刷,推卸责任,事情太多,管不过来,所以底下就乱起来。“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他想到的不是死了人,而是今后家庭的声誉。

还写一个聋老太太,宝玉快挨打时,他见一个老太太同她说:“要紧,要紧(要打他了的意思)”,老太太听不清,就听成了“跳井,跳井”,便笑道:“跳井让她跳去,二爷怕什么!”“有什么不了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这个插曲写的非常好。宝玉虽然没说清,意思是让她进去报告,报告没成,也是个伏笔,为后来老祖宗出来收场作了埋伏。更重要的从思想意义来说,贾府里一个奴隶对另一个被迫害而死的奴隶也是这么冷漠。这说明贾府发生这样的事已是多次了,老婆子已看惯了,司空见惯。贾政说“我家从无有这样事”,如果第一次发生,老婆子决不会有这种感情。

所有这些人物的态度、反映、感情,都落到了贾宝玉一人身上。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宝玉的“五内催伤”、“身亡命殒”,确实是丧魂落魄,别的事都忘掉了。在这样环境,这样家庭下,能对奴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是非常难得的。金钏之死,这反映了统治阶级和奴隶的矛盾。可贾府的主子、亲戚们,包括一部分奴隶,都是那么冷漠、冷酷,唯独宝玉对她充满同情。从这里也能看出宝玉的叛逆思想,看出他那朦胧的相对平等观念。就这点讲,这些人物写的很深、很丰富、很有内容。

我们从“宝玉挨打”, 还能看出他那叛逆性格的特点,既是坚决的,又是很软弱的。这是符合贵族特点的。他虽是娇生惯养,但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忍痛不过,乱嚷乱叫,但没一句认错、告饶,表示要悔改,再疼也不说“改”,表现他很坚决。打完后,老太太出来抬回去了事。第34回写黛玉去看他(哭肿了眼睛),这时宝玉在他最信任、最爱的人面前说:“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些人指金钏、琪官等,对这些人很同情,被打死了也不悔改。

另一方面,他还有软弱性。他对严父很怕,怕的要命。他对封建正统派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自始至终不敢公开反对。他父亲说了一声“站住!”他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后来奇怪事发生了,贾政叫他:“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他就乖乖地不敢动。实际是可以跑的,可他不敢,只在大厅上干转。这些都是写他惊惶、恐惧、焦急、不安。这里既写出了他坚决的一面,又写出了他软弱的一面,写得很准确。同时我们也看出了宝玉性格上的复杂性。

贾政通过打宝玉,作者写出了他怎样的思想感情?从表面看,贾政是非常凶狠、残暴、有声威。如果作者只写出他很严厉、威风,我们不能说这个人物没有性格。若仅仅是这样,这只是表面的,还没有更深、更含蓄。曹雪芹通过这件事,由表及里地、很深地剖析了贾政的灵魂,不仅写出他凶狠,也写出隐藏在凶狠背后的虚弱;不仅写出了声威,还从声威中挖出了他的悲哀、绝望。写出了这个处于封建末世,想拼命维护这个家族,但又无法维持这样一个统治阶级的代表人物的绝望和虚弱。他虽然把宝玉打得气弱声嘶,两腿血肉模糊,但在这场矛盾冲突里,他不是一个强者,不是一个胜利者,他不但没有表现出很强大,反而表现的很虚弱。对贾政绝望、虚弱的灵魂,作者主要从两方面人物关系来进行剖析的。

一方面通过和宝玉的关系,一方面通过和贾母的关系。

贾政打宝玉过程中,作者曾三次写到贾政流泪,写的很深刻。因爸爸火了、生气,打儿子打得厉害,很伤心流了眼泪,这并不奇怪。但贾政的眼泪很值得研究。

第一次流眼泪,是写他气的面如金纸,下决心要毒打但还没有动手打时,小说写:“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目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来’”。想打还没打,这时流眼泪显然不是因哀痛而流泪,他的内心活动在话里已透出:“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和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可见他打宝玉不是为自己,是为家族;他气得流眼泪,是绝望的眼泪,唯一希望的宝玉,现在是这个样子,他怎能不伤心呢?“烦恼鬓毛”要剃去,这确实是绝望的话,所以这是虚弱绝望的眼泪。

第二次流眼泪,是打了宝玉,王夫人出来抱住板子不让打,劝他不要打了,越劝越厉害,叫人拿绳子来把宝玉勒死。王夫人大吵大闹说,不如我们一同死了,“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贾政听了王夫人说打死宝玉绝了我的话后,不觉长叹一声向椅子上坐了(没力气瘫了)泪如雨下。什么意思?毒打尚嫌不够,拿绳子勒,以绝将来之患,他这不是因为打宝玉打得太惨了,只是听王夫人说,“绝我”的“绝”字,宝玉死了就没继承人了,这一点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宝玉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自己也感到若儿子没了真就“绝”了后,和王夫人有了共同的思想感情,产生了共鸣。这是绝望的泪。

第三次流眼泪,王夫人哭贾珠(宝玉哥哥已死、李纨丈夫)哭的很伤心,“珠儿要不死,你愿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就这么一个打死了怎么着?”“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流了下来。”这是为什么?因为王夫人提到了贾珠,贾政就想到了贾珠儿(珠和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珠念书科举考试,14岁就进了学校,苦读书,贾政是有希望的,可惜早夭),所以泪如滚瓜一般流了出来。这些都触动了贾政的心事,贾府没有希望了。贾政为贾珠伤心落泪,恨不能起死回生。而对眼前的宝玉要活活打死,这对照里,可看出父子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正是封建与反封建这两种思想不可调和的结果。以上都是描写贾政的虚弱和绝望,写的很深刻。

另一方面是他和贾母的关系,进一步表现贾政的虚弱。王夫人出来解劝,越劝越火上浇油,越劝越要用绳子勒死,真正出来解决问题的是贾母。贾母一出场,贾政就不行了,赶快躬身赔笑,进而跪下;赶快跟了进去,最后退了出来。是什么微妙的东西使贾政在贾母面前这样低声下气,使局势一下子转危为安,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呢?就是一个字——“孝”,封建的孝道。用贾政自己的话说,他打儿子出于孝,这很有讽刺意义。为了孝打了不肖的子孙,但他打宝玉就恰恰触犯了孝,触犯了老祖宗,因贾母最疼的是宝玉。惹母生气,眼中没有母亲,使他无立足之地。为了孝道打了儿子,打了儿子又触犯了孝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仅使贾政陷入了非常矛盾、狼狈、尴尬、被动可笑的境地,表现了他的虚弱,而且深刻揭露了封建道统本身的虚伪和矛盾百出的境况。

再看王夫人,写王夫人爱自己的儿子,“严父慈母”吗。当爸爸的手重打了儿子,她出来解劝,生活中这类事太多了。如果曹雪芹仅仅写出这些那就不值得一提了,而且是写的非常深刻。她出来后抱住板子不让打,抱住宝玉,然后心肝肉儿的大哭大闹。她是心疼宝玉吗?是的;但又不完全心疼宝玉,准确说不只是疼宝玉。在这方面曹雪芹写出了一个妇女,一个封建贵族的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所起的作用和秘密。一个贵族妇女在家庭里的作用、任务,就是生儿育女,特别是生一男孩就能传宗接代,这就是她的任务。如果不生男孩,她的命运也就完了。对王夫人来说,将来依靠的就是她的儿子,贾珠在时靠贾珠,珠儿死了靠玉儿。进一步追问她为什么那样疼玉?归根究底是疼自己。她在劝贾政过程中有一段话:“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了,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既要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冤,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她认为如果失掉宝玉就失掉了依靠,所以她才一边哭宝玉,一边哭贾珠。“若是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所以她才一声肉,一声儿的哭道:“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若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他疼宝玉,哭宝玉,实际是维护一个贵族妇女在家族中的地位。命运——儿子就是她的命运,就是她的依托,失去儿子就失去了一切。这样的描写显示了非常浓厚的社会内容,表现了一个很值得同情的封建贵族妇女的地位、命运,所以她在劝贾政时哭宝玉,哭贾珠,她哭出了一个封建贵族之家的正统夫人的理想,哭出了贵族妇女的命运、地位,哭的很深刻,很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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