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女性诗词的对话情境与叙事艺术

作者:舒红霞
【内容提要】

为了揭示宋代女性诗词的叙事艺术和审美内蕴,运用文献学比较研究的方法,结论认为:宋代女性诗词普遍是以对话的方式建立起宣泄生命情感的特定语境,展现古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审美灵感。这样的叙事艺术体现出宋代女作家特殊的生存际遇,又推动了宋代诗词与世俗生活相通的本色化进程,为宋词以至元曲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宋代;女性诗词;叙事艺术;对话;世俗化

宋代文学以俗为雅的审美特性与创作主体世俗化的审美趣味,十分鲜明地呈现在宋代女性的诗词创作中。发源于民间土壤的宋词,其具有的通俗化的特点与长短错落的句式结构,为中国韵文运用对话方式抒情、言事提供了方便,不仅增强了文学创作的自由度和戏剧艺术因素,而且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古代审美文体从自觉向自由发展的进程。而宋代世俗化的审美情趣的转变直接导致了宋代诗歌创作“以俗为雅”的艺术追求,为诗歌抒写日常生活提供了更为广泛的叙事情境。宋代女性作家,由于其特殊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方式,在运用对话的叙事艺术方面充分展示了她们的艺术才华和审美体验。她们的诗词多以对话的方式、叙述的口吻,展现女性心灵深处的情感意蕴与内在渴求。她们与人对话,与花、鸟等大自然对话,与自己孤独的灵魂对话,既为自己营造着一种融融乐乐的世俗生活图景,又为诗词的艺术进步,曲的产生奠定了艺术基础。

一、虚拟性、模糊性的对话情景

与人对话是人类最普通的人际交流沟通方式,也是人类社会化存在形态的基础,但是在文学创作中这样的对话情景却往往是虚拟的。之所以虚拟,是因为作者需要通过对话的方式实现内部的沉思,凸显主体的情怀,特别是在一种孤独的生存状态下,这样的沉思常常是对悬挂于心又游荡不定的某一问题的苦苦追问。宋代女性作家和古代所有的女性一样,经常置身在孤独的人生境遇里,所以当她们以诗词为心声的时候,便更多地使用了对话模式,将口语的俗性原原本本地体现在文学艺术中,体现出了宋代女性诗词世俗化的艺术审美特征。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的这首《如梦令》最先活跃在人们大脑视窗界面的不仅是怜香惜玉的动情敏感的少女情怀,更让人难忘的是那仕女与婢女——两个小女子悦耳动听却性情各异的人物话语情态。整首词在极富世俗情味的对话语境中收笔,通脱自然,真切生动,颇有生活情趣,同时还有一层更深的人生感触,即时光流逝,风雨交加,海棠何能依旧?为此,另一位同样敏感的女性,宋代末年的张玉娘,不由得穿越时空的隧道,要与李清照对话:

门外车驰马骤,绣阁犹醺春酒。顿觉翠衾寒,人在枕边如旧。知否?知否?何事黄花俱瘦!

是什么原因导致人与“黄花俱瘦”?个中缘由不问自明,从少女的李清照到长大的张玉娘,都深切体验到了花之生命的娇嫩、脆弱、短促,和花之生长的艰险与痛苦,一如在艰辛环境中成长的封建女性。张玉娘、李清照都曾有生离死别的人生经历和心灵痛苦,共同验证了这两首词中沉思与追问带给所有思想者的沉重。然而,词本身的对话情景和轻松的口语却已经减轻了话语的分量,使得艺术审美成为可能。另如: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两首词中,主体的话语不以与人交谈的有声语言显示,而是以静态的“心语”呈现。如《武陵春》中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是对“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的回答,并与之构成一组对话。然而这组对话却不是现实发生的,而是对作者一种心理思想过程的描述,因为虽有对话客体(闻说双溪春尚好)之出现,但它却是不确指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的下片也构筑成一席对话,但对话的内容完全是在主体一方的心理活动中完成,却又与“自言自语”有所区别,这不仅表现在它的无声,还体现在它模拟了客体一方的对话内容“奴面不如花面好”。可见,作者借助虚拟的对话形式,描绘内心复杂的思想过程,为的是使作品显得活泼灵动,亲切自然,更具艺术魅力。

与散文、小说中对话不同的是,诗词的对话更多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而创造的一种叙事情境,情境一旦建立,就构成了叙述者与叙述情节之间的关系,主体的叙事、抒情便有了对象,而对象的具体形象却可以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似隐似显,似有似无,像《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将对话主、客体双方的完整话语都显现出来的模式并不很多,而更多的是对话客体并不出现,如下面的作品: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这样的对话模式,往往突出对话主体一方话语的语态细节描绘,传达创作主体细腻真实的内在感情,而客体一方完全隐形。同时,在这一类对话中,由于要完全展示独有的一种心性或者抽象理念,远离感性世界,主体便无法给客体定位,只好让客体处于“无”的地位。如李清照两首咏梅花作品: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酝籍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体,未必明朝风不起。

从《渔家傲》中“共赏金尊沉绿蚁”的“共”,可以知道对话客体就在身边,“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则是对话主体积极劝慰对话客体开怀畅饮。而《玉楼春》中的“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则是作者主动地邀请志同道合者来饮酒赏梅。作者以此对话语式,展现自我怜惜梅花的心性,并以积极主动的姿态,传达自我醉赏梅花并与之相认同的高尚品质,并期望以此感染影响身边之知己,使之与自己心灵相通,不仅真正达到共赏天下之美物,且真正做到怜惜珍爱善待天下所有美的事物与美的品质。表面看来对话客体就在身边,但是实际上不存在相互的交流关系,原因是对话客体十分模糊,可以是任何人,而且主体所要表述的心声也很抽象,是一种世人共同认可的事实或者共同承认的公理,所以对话的客体便等同于“无”了。而这样的“无”实则是有,因为通过它的存在,主体的精神意志,人生理念得到了完全的肯定。

二、虚幻性、拟人化的对话情景
这一类型对话的对象,一般属于非人性质的,与此类对象对话实际上是人类的一种生存方式。像屈原的《天问》,李白的“举杯邀明月”,苏轼的“把酒问青天”,对话的对象都属于这一类型。宋代女作家这类的作品也不少,而且显示了女性与非人性质对象之间的独特关系和女性相对孤独的生存状态。首先是与神灵对话,抒发女性人生最无奈的痛苦感情,同时也传达了女性丰富绮丽的幻想世界。宋代女作家与神灵的对话,显然也是在寻找这种至高无上的支持力量。如朱淑真为了借助东君之权力达到春色永驻人间之目的,在《中春书事》写道:“金杯满酌黄封酒,欲劝东君莫放权”,不仅与司春之神——东君直接对话,而且金杯美酒盛情劝饮,祈求自己得到美满幸福的爱情。同时,朱淑真在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时,她又在《愁怀二首》其一中对东君大发雷霆:“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这两首诗,一首是抒发充满希望的幻想时的感情,一首表现希望的幻想破灭时的感情,充分描写出了抒情主体除了服从现实而别无选择时候的绝望情境。不过,由于对话的客体本身是一个具有虚无性的幻想的形象,朱淑真诗中的对话便幻化出一种瑰美绮丽之色彩,不但使神仙染上一缕人间的世俗气息,也充分展现了作者天真烂漫孩童般招人喜爱的心性。

又如李清照《渔家傲》,更是人神对话之杰作: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这首词完全由一组作者与天帝完整的对话构筑而成。在此,作者将天帝刻画成殷勤热情的形象,给它披上人间世俗的外衣,缩短了人与神的距离。同时,对话的主体又置身于星河云涛之中,超越了世俗人世的羁绊,自由自在,其“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满怀激情地抒发了超凡脱俗,胸怀远大,心性天高的理想抱负,显示了作者卓越的艺术想象力与“戛然独造”的鲜烁的新的生命,与李白、苏轼相比也毫不逊色。

其次是与自然界的事物对话。万物皆有灵性是古代人普遍的思想观念,但是宋代女作家选择的对话者,更多的是花和鸟。鸟儿在天空飞来飞去,在人类的心目中十分自由;花儿色彩缤纷,形态可掬,集娇弱、柔和、美丽于一身,与古代女子的生存状态可以类比,在人类传统文化中常常被作为女性的化身。所以,与鸟儿对话表达了受着沉重礼教束缚的女性向往自由,追求自由的理想;与花儿对话往往显示了女性的自我存在以及她们特别敏感的、富于幻想的思维特征。

所以,这些作品充分显现了女作家同自然界的花草灵犀相通,自然合一的兰心蕙性与多情敏感。桂花幽香暗袭,李清照赞美它“终日向人多蕴藉”(《摊破浣溪沙》);梅花窗外独放,朱淑真感叹“唯有梅花无限意,对人先放一枝春”(《冬日梅窗书事四首》其一)。她们把花看作能与自己心灵沟通的伙伴,向花吐露内心的隐情,“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李清照《蝶恋花·上巳召亲族》),表面上是让花理解自己“莫插花”之情由,实际上表明自己爱美,留恋美的心愿。

宋代女性作家与禽鸟的对话,更显得富有灵性,因为禽鸟本身就具有自己的“语言”体系,而聪敏的女性作家天长日久地独处闺阁,便能听懂它们悦耳的话语。“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李清照《春残》),就是女作家们烂漫年华闺阁生活的真实写照。她们呼吸着花的清香,耳边萦绕着紫燕絮絮叨叨的话语,想象着鸟儿幸福自由的生活,仿佛心灵与鸟儿结盟,萌生出不尽的感触和柔情。如李清照的《怨王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美丽湖光山色向作者表示着友好与亲呢,那衰老的荷叶,新熟的莲子,含露的花草,皆令人赏心悦目。特别是沙滩上眠卧的对对鸥鹭,因为作者将要归去,便生出无限留恋,“似也恨,人归早”!通过这一组沉默的心灵对话,细心的作者以写实的笔墨,以鸥鹭眠卧沙滩的体态“语言”,表达了自己陶醉大自然美丽风光,眷恋大自然精灵的情怀。

宋代女作家朱淑真一生情爱无所附丽,在与人间感情沟通的渠道被堵塞的孤独境遇里,她转向大自然,同自然界人类之外的生命进行交流:“从今始信恩成怨,且与莺花作淡交。”(《恨春五首》其三)高洁孤傲之梅花,是她心灵的慰藉,自由结伴飞翔的禽鸟,更成为她生活的伙伴,也成为她喜怒哀乐的晴雨表。“双燕呢喃语画梁,劝人休恁苦思量”(《伤别二首》其二),这是多么温情的劝解与安慰!但燕子却不是始终都对作者说着柔情暖心的话语,更多的时候,它是以嘲讽炫耀的姿态,欺凌着多情执著又敏感脆弱的女作者,如《羞燕》:“停针无语泪凝眸,不但伤春夏亦愁。花外飞来双燕子,一番飞过一番羞。”面对这位从春愁到夏含泪凝眸独坐的女子,那双飞的燕子“一番飞过一番羞”,这种无言的“体态”语言,是以“双”飞的炫耀式的动作,在“羞辱”“独”坐无伴的作者,深深地刺痛了这位敏感女子脆弱的神经!诗题曰“羞燕”,是一个被动语态,是被燕所羞,或者是作者看到双飞的燕子感到害羞,无论哪种理解,作者都是被动的“羞”的承受者。是啊,人间的精灵,你们应该理解孤独的滋味!可以说,在这些作品中作者不是将鸟儿拟人化,而是将鸟儿完全地人化,把鸟儿作为对话的主体。作者仿佛不是在作诗,而是在写剧本,将人与鸟儿的对话写得极为生动,极具表演性,在悲伤的情感之中添加了一缕惨烈的幽默,闪现出一种痛心而凄苦的神情,把诗变成了一种短小精炼的悲剧。

三、自我言说的对话情景

著名文学理论家童庆炳说:“艺术则主要是帮助人类跟自己的内心对话。”宋代女性作家与自己的心灵对话,是作家诉求于女性自我,向内心深处开掘,达成心灵宣泄,实现自我情感救赎与内心平衡的一种存在模式。这与男性作家俗文学中洋溢的“阳刚、热烈、活泼、充满生机的”“空阔开敞的美感”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一类对话中,作者有时使对话主体采取常规的对话形式,在作品中构成普通的对话语境,如李清照的《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张玉娘的《法曲献仙音·夏夜》:“夜初永,问萧娘近来憔悴,思往事,对景顿成追省。”这一类对话与此前的两种对话形式所不同的是,对话主体与客体兼容为一,是作者自己与自己言说的方式。李清照以自己劝慰自己饮酒的特殊表达模式,真实呈现了与丈夫离别孤人独处借酒浇愁百无聊赖的相思苦痛。而张玉娘作品中“萧娘”的问题是作者为自己设计的,答语自然是自个儿对答的,因思往事追忆心中的恋人而容颜憔悴,故而引起作者自我怜惜的情怀,便有了自我关切的询问。这种表达方式,使作品显得活泼、通俗,富有生活气息。

宋代女性作品中有一种自言自语的对话是反问式结构。这种类型尤其在李清照作品中比较普遍,多达数十处。一般分为无答语和有答语两种类型。无答语如:

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

画楼重上与谁同?

这种反问的句式实则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叙述结构,它不需要回答,因为答案在作者心里是肯定的。以反问来表达,使作品结构显得活泼而富有生气,增强了感情表达的深度与力度。

宋代女性作品运用最多的是一种有答语或类似于答语的反问句式。例如:

争先何物早?唯有后园梅。

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

门外谁扫残红?夜来风。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从这些例句可以看出,除了前面三个例句后面语句是对前面问题的直接回答外,其余每个反问句后都跟着一个描述性的语句,而描述句一般都与反问句的内容相关联,而且是颇具形象化的阐释。如“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蝶恋花》),“谁怜僬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临江仙》),是以女主人公脸上的粉泪、头上的花钿与“踏雪”“试灯”“无意思”的形象描写,再现了失去情侣内心痛苦的情感体验,是直接呼应于“谁与共”“谁怜”的问题。“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点绛唇》),是以翘首远望进入视野的“连天芳草”和“望断”的动作频率,刻画了一个望穿秋水痴心女子的形象,呼应了“人何处”的内容。《添字丑奴儿》虽然没有回答“谁种芭蕉树”的问题,但后面的语句却是直接抒写芭蕉树的,且从“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的重叠复沓的词语结构,可以看出作者愁绪满怀颇难宁静的厌倦,可以理解首句“门前谁种芭蕉树”的反问句是为了构筑一种怨怒烦躁的语境,而后面的接句正好是对此种情境的承接。因此,它们是一种内在感情抒发的呼应。这种反问式对话模式,是一种异于常规的变形于自言自语式的对话,因为有对问题内在联系上的回答,使反问句的问题落在了实处,从所抒发的内在感情上组成了对话的框架,因此这些词作同样构成了一种自我言说的对话情景。

广泛来看,自我言说是作者普遍采用的一种写作方式,但是宋代女作家的自我言说在这里却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在她们的自我言说中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的人生情结——孤独。她们情有所寄又无所寄,情有所托又无所托,人生的大部分光阴都在孤独中度过。所以她们只能与自己对话,在言语和书写中寻求自由和理想,寄托情思和希望。而且,由于这样的自我言说总是在反躬自问,总是在自问自答,女性作家们孤独的生存状态和细腻、幽深、真切的情意便跃然纸上,感人肺腑,如李清照所说的“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实际上,在对话情景的作品中,宋代女作家们更多的是兼用多种对话情境,如李清照的《怨王孙》:

梦断、漏悄,愁浓、酒恼。宝枕生寒,翠屏向晓。门外谁扫残红?夜来风。

玉箫声断人何处?春又去,忍把归期负。此情此恨此际,拟托行云,问东君。

不仅运用了自言自语的反问式对话,还有“拟托行云,问东君”人与行云、行云与东君的对话。还有她的《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词的上片是由反问式对话和与他人的对话共同完成的,而且描述性语句置于反问句之前,作者由对现实情景的描绘,引发出“人在何处”?“春意知几许”?“次第岂无风雨”的沧桑变换、人生无常的感触。既像是作者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回答乘坐“香车宝马”而来的“酒朋诗侣”。而“元宵佳节,融和天气”似乎又是朋友邀请作者出游的话语。词的下片,作者则陷入对昔时元宵佳节的回忆中,以追忆的笔触,叙说的口吻,展现了昔日佳节的繁华与美好,最后发出了“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心灵哀叹,作者又回到自己内心深处,诉说人生的坎坷境遇,给全词涂抹了一层凄美的悲剧色彩,展现出撼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由此可见,以对话方式建立起宣泄主体情感的特定语境,展现古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审美灵感,是宋代女性作品富于创造性的普遍的叙事艺术。它在女性孤独寂寞的精神世界与人间富有生机的现实生活之间构筑起一道彩虹,绘制了一幅亲和、温馨而富有生机的生活画面,它是宋代女作家孤独寂寞的生存际遇中渴望与人交流的一种独有的文学话语表现形态。它还是一种与人间世俗生活相通的本色化的抒写模式,不仅使宋代女性诗词创作走向世俗化,走进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也使人间凡世融融乐乐富有情趣的现实生活气氛,五彩缤纷地充溢在宋代女性的作品之中,显示出它世俗而本色的蓬勃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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