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开局探析(中)

作者:展静
九、两个宝玉——甄贾(真假)宝玉

第二回,冷子兴引出贾宝玉:“……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的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说起孩子话来奇怪,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雨村引出甄宝玉:“……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认得字,心里也明白。……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静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要尊贵无对的呢。”

作者为何写两个宝玉,我认为有这样三点。一,二玉实为一人。从第二回二玉出场可看出,两人对女儿的看法是一样的,说明这二玉是一人。另在第五十六回,作者借甄家四个女人说见了贾宝玉:“吓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道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呢。”这说明甄贾宝玉长得也一模一样,甄贾难分。既然二玉是一人,作者为何多写一人甄宝玉。我以为,作者是写宝玉这个人性格的丰富性,一部分丰富性要体现在甄宝玉身上。比如第二回,贾宝玉对女儿说了一番话,甄宝玉对女儿说了一番话,如果安排到一个宝玉说,就略嫌重复啰嗦,安排两个宝玉说,就有变化新鲜感。还有,冷子兴介绍贾宝玉、贾雨村介绍甄宝玉,各有一大段话,如果安排在一个宝玉身上,就单调冗长。安排在二玉,就活泛有趣多了。另据脂批,八十回后的几十回,甄宝玉戏份会多一些,会表现一番,另有滋味。可惜我们看不到。

二、作者写甄贾(真假)二玉,意指这个宝玉,既是真宝玉,又是假宝玉。有真实的成份,也有想像创作假的部分,君无错会。

三, 作者写了一个京都贾家贾宝玉,又写了一个江南甄家甄宝玉,而且作者借贾宝玉半梦半醒说:甄家也有一个园子,也有类似于鸳鸯、袭人、平儿一干丫环。而甄宝玉也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也有我一样的园子、丫环。两个宝玉说来说去的意思,作者就是要告诉读书人,长安都中的贾家、贾宝玉、园子、丫环和江南甄家、甄宝玉、园子、丫环都一样,是一回事。也就是说,甄家既是贾家,贾家既是甄家——此书既是写北京之曹家事,也是写南京之曹家事。所以《红楼梦》可南可北,有南有北。从此书中的金陵情结看,此书主要是以南京曹家事为基本素材,加以渲染想像夸张而成。书中,甄士隐之甄与甄宝玉甄家之甄是一个甄,真事也。作者在第一回多次写到真假问题,紧接着第二回又来个甄贾宝玉,甄贾二府,再三再四点染重描“真假”问题,深意藏焉。

十、宝玉相貌与西江月二词

宝玉正式正面出场,露出“庐山真面目”,现出真容,是在第三回。宝玉是本书第一号主人公,作者对宝玉亮相看得很重,浓笔渲染,相貌二描,并配有二首西江月,概括宝玉其人——内外都写到了。作者把宝玉放在第三回出场,已是偏后,但是前面早已先声夺人。在前面,作者再三再四再五皴染上色,击鼓造势,鼓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从凡例楔子起就开始点墨铺陈。

鼓点一:凡例点《石头记》。石头记书?石头写书?勾起读书人兴趣。鼓点二:楔子叙述石头来历。此石是女娲炼造的,用于补天之用。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下这一块没用。此段表面意为:此石(人)无才无用,别人做官济世、做人风光,自己落难平民,只好“自怨自叹,悲号惭愧”。这一段的真实含意是:此石是神仙人物女祸炼造的,人间只有一块,所以此石带有神秘色彩;换言之,此石变成人后是非凡人物,人间只有一个。“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作者自认自己非同寻常,已经通灵,有非凡才能——自命不凡之意。鼓点三:此石自己要下凡,要求到红尘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即“造劫历世”。不平凡的人物就要惹出事来。鼓点四:二仙师将石头变玉,变成通灵宝玉,即贾宝玉,贾宝玉于是有了神秘色彩,不凡来历。贾雨村说此人“来历不小”。鼓点五:过了几世几劫,此玉“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后,“复还本质”,又变成石头,石头上还有“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实际上这是石头自己写的。空空道人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而且石头自吹自擂此书“新奇别致”云云,在为此书造势。鼓点六:第一回,一僧一道说神瑛侍者(宝玉)和绛珠草(黛玉)之事。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绛珠草,绛珠草要有眼泪还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情。宝玉种下情根,说明宝玉是情种,此书是男女之情书。鼓点七:第二回,宝玉出生。宝玉出生时“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宝玉。”说明宝玉出生不凡,是仙胎神种。有人说玉是玉,人是人。这是“呆看”。如果这样看问题,那就不要看“红楼”了,那什么也没办法说了。玉即人,人即玉。挂在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是个象征符号,可象征很多物象,可象征作者、石头、贾宝玉、《石头记》。所以作者说“通灵宝玉”是“幻相”——感觉也。作者特借空空道人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这话再明白不过,石兄自己的故事自己编写在此,怎么能把玉和人分开呢。鼓点八:第二回,宝玉抓周。小宝玉其它“一概不取”(功名利禄),鬼使神差抓了脂粉钗环来玩,这就给宝玉定了性,这也是天意。以后宝玉一生也是抓“脂粉钗环”来玩——关怀体贴女子。鼓点九:第二回,宝玉“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这是聪明。鼓点十:宝玉“说起话来也奇怪,”说了一番“女清男浊”、崇拜女儿的话。这是痴情。鼓点十一:贾雨村说宝玉是正邪二赋(阴阳二气)之人。宝玉是个矛盾结合体。鼓点十二:第三回,王夫人对黛玉说:“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曲笔继续造势。鼓点十三:“黛玉也常听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反笔加码造势,将于后面形成鲜明对比。

经过作者一系列造势铺垫,烘托氛围,宝玉千呼万唤始出来。宝玉正式出场了,作者也是浓墨重彩,反复描绘,比别人多很多笔墨。宝玉第一次出场,作者描述一番(恕不烦引);然后宝玉又去换一套冠带装束,作者又描述一番。总之,宝玉是一位年轻漂亮公子,相貌气质与众不同,透露出非凡神色气韵,显示来历不凡。作者二次描述宝玉还不够,又配了西江月二词概括其人。这二首词,有说是明贬暗褒,有说是叛逆形象。我以为这是不褒不贬,实话实说。宝玉就是这副形象,就是这个德性,天下独一个。关于宝玉其人,我另有专文论述,此不赘。

十一、宝玉摔玉,黛玉剪荷包

宝黛两个冤家见面不久,宝玉就摔玉。宝玉是为黛玉摔玉,原因是黛玉无玉,宝玉就嫌自己多了玉。宝玉的“偏僻乖张”可见一斑。作者写宝黛见面很新颖,两个冤家,一见面就闹矛盾,黛玉就流泪,预示以后闹矛盾会成为家常便饭。而且两人闹的不是矛盾的矛盾,或者叫“无事生非”。以后,两人总是为误会误解为对方好关心对方闹矛盾。闹矛盾,黛玉就流泪,也即还泪之意。宝玉摔玉摔的是自己的命根子,与此相对应的是,黛玉剪荷包(十七十八回)剪的是自己的心血之作定情之物。此意为以后两人狠狠地摧残自己。我看宝黛,感到此二冤家常在折腾自己,折腾自己引起对方关心关爱,也就是折腾对方,或者叫瞎折腾。瞎折腾使两颗心慢慢靠扰,谁也离不开谁。但是命运不公,强使二人分开。人奈命何?黛玉就把自己摧残致死,当初没剪断的荷包终于剪断了;宝玉也摧残自己,看空一切,摔了命根子(心死),出家了。

关于宝黛还有很多话要说,此处不便展开。这里借势谈另一个问题。宝玉出场和宝玉摔玉、黛玉剪荷包这些细节、艺术单元非常精彩,非常生活化,对刻画人物、表现人物关系、展示各人性情、渲染艺术氛围、增强艺术感染力起到至关重要作用。此书中这样的细节、艺术单元触目皆是,俯拾皆是。此书主要是描写大家族生活琐事的小说,全靠这些金砖银砖堆砌而成,再加上简洁文雅传神的语言,细腻真切的表现了人物和生活。而这些生活化的细节、艺术单元非经历之人(当然会渲染夸张想像)实难写出,什么听老人讲故事写出《红楼梦》,什么用二本书合成《红楼梦》,什么此书是在什么书基础上多改而成,什么此书是二人或集体创作的,把《红楼梦》当成一部平常的很容易写成的书,什么人都可以弄一下,那还叫天才之作?《红楼梦》不可能是“百纳衣”拼凑删改增删加工而成,此书只能是一人一书。按创作规律讲,《红楼梦》这样的天才之作,多一个人参于,就多一种怪味;多抄一遍,就多蒙上一些灰尘;参于的人越多,怪味杂质就越多;两本书合成,就有一半是杂质;二人三人以上创作,此书就完全混杂了;如果庸才增删修改天才之作,那就是在糟蹋天才之作;如果是天才增删修改庸才之作,纵有回天之力也难以成就。《红楼梦》只能是一人创作的,自己增删修改五次自己的作品,是一个完整的思维,是一种新境界、新起点,书成之后是一个完美系统。一人一书,应是“红楼”本源的定性。《红楼梦》不同于“三国”“水浒”“西游”, “三国”“水浒”“西游”主要是靠情节、事件、内容取胜,而“红楼”主要靠细节、艺术单元、语言取胜,这是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不可混淆。“三国”“水浒”可以多人创作、修改,但“红楼”不能。《红楼梦》是中国汉语言象形文字的结晶、升华,是中国文化的生活化和小说化。所以美文不可译,“红楼”不可译,也在于此。老外能理解欣赏“三国” “水浒”“西游”等,却很难欣赏理解“红楼”,也在于此。所以我们别自己糟蹋曲解肢解《红楼梦》,如“红楼”成书问题,还有“解梦”“秦学”问题,还有五花八门的把“红楼”比附索隐到各种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现象的问题。如是这样,中外读者会以为“红楼”的特性是迷书迷宫,而不是艺术品,实在是降低了“红楼”的一个档次。

《红楼梦》是一部生活化艺术化的小说,带有很深的作者个人及家族印记。带有作者及家族的印记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原素之一,而并不是自传所能解释的。粗看此书,是有自传家传的痕迹,但细读《红楼》,作者本意并不在此。作者的本意乃在创作一部生活化艺术化的小说,如作者所说的“新奇别致”,不落“此套”“熟套”。既然是生活化艺术化的小说,就有个“真真假假”的艺术手法问题,“红楼”的艺术魅力成功之处也在于此,“红楼”的精彩细节、艺术单元、“红楼”语言大放异彩,也在于此,《红楼梦》区别于中外名著也在于此。“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十二、逢冤二次

第四回,贾雨村“徇情枉法,胡乱判断”冯渊(逢冤)人命案。放走凶犯。第十五回,凤姐贪财“弄权”铁槛寺(钱权能打通铁槛),致使多情女金哥和多情李公子一双丢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磨推鬼。”古今一理。

冯渊案是英莲引起的,甄英莲是甄士隐的女儿,真事引到书中,引到这里,这事就和真事有点关系。金哥和李公子是多情的,但情在权钱面前一碰即碎,也为本书以后的情爱悲剧来个预演。

贾雨村是应天府大官,应天府不“应天”;云老爷是长安县节度使,长安不“长安”。长安县如此,长安都如何?贾雨村、云老爷等皆是“阎王来拜”的人。

作者在开篇就写了甄士隐、甄英莲(真事应怜)一家遭遇两次大祸:英莲丢失,大火毁家。这不久,又写“逢冤”二事。这二祸与二冤是对应的。具体的历史真实我们不知晓,但作者借写二冤意指真事二祸也是二冤,这是差不离的。真事二祸也是贪官假(贾)官的原因,就是权钱的原因。小官百姓、痴情多情在权钱面前软弱可欺,铁槛(律法)也挡不住。贾雨村是甄士隐帮助过的人,是好友,制造冤案有他一份;长安节度史云老爷和贾家关系“最契”,制造冤案也有他一份;凤姐是贾家后宫理家人,制造冤案也有她一份。曹家看样子是在内外夹攻、亲友落石下遭遇二祸,蒙冤二次。这都是人为的,人祸大于天灾,曹家被抄的打击要大于甄家被烧的损失。作者借平儿之口骂贾雨村是“野杂种”,由此可知,害曹家被抄的内部人不是曹家正宗。此人是谁呢?书中宝玉、贾环关系可思。贾环故意将蜡灯热油推向宝玉脸上,可看作兄弟陷害。

从文本上说,二祸二冤遥相对应。作者开局就写了二祸二冤,为全书蒙上一层阴影。此时,祸事冤案还在贾府外围,进展下去,祸事冤气就会到贾府里面来了。

十三、宁府二宴

第五回:“因东边宁府中花园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第十一回回目“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贾敬寿辰,宁府办宴,请了贾家众人。

从文本看,《红楼梦》开局前十五回主要是写发生在宁府的事,以后重心转到荣府,主段是大观园的事。

可卿判词有“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红楼梦曲之好事终]“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看来,作者把宁府当作“祸起”“首罪”的源头。关于贾敬、贾珍这两个祸首,多有文章论述,此不重复。

历史上曹家有否类似于书中这样宁荣二府(有说李煦家算一府),实难搞清。从文本看,我倒认为作者写二府一园是高明之举,是作者的布局构想,拉开了骨架,扩大了场面,便于表现诸多内容。这是作者的艺术构思,创作形成,不必牵扯比附到曹家。我在《论凡例楔子第五回为曹雪芹所作》中有详述,此不再及。

宁府设二宴,就弄出一些事来。第一宴,宝玉去了,可卿引宝玉入室入梦,宝玉“神游太虚境”,看到了很多东西,发生了一些事,宝玉思想性情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一梦改变人生,世上少有。第二宴,引出了“凤姐毒设相思局”,贾瑞掉进去爬不出来。后来,可卿死了,贾瑞也死了。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很多,不是小文能说清的。我只是强调一点,作者在前二十回还是布局伏线起事阶段,作者借石头下乡、甄贾交往,宝黛出场、宁府二宴、厚葬可卿、元妃省亲,完成了全书布局、伏线、起事,而且场面大,气势宏、人物多、头绪繁、大手笔也。但作者写来,放下去千斤,提起来四两,神笔挥舞,轻松自如。后书接着开局线索,细织密绣、蜿蜒写来,气韵不减,展开画卷。

十四、判词与红楼梦曲

作者为十二金钗各写一词,还不够,再各咏一曲。没如许诗才,真不敢写《红楼梦》也。这也体现作者对十二金钗爱之深深,情之切切,正如楔子所云:“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万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亲身感受,动情之言,跃于纸上,溢于言表,要“独为我闺阁增光”。

对判词和红楼梦曲,名家注释如林,不敢置喙。判词和红楼梦曲把预示艺术发挥到极致,做绝了。既含蓄有味,又有艺术潜力,还有悬念效果,又有提纲挈领作用,妙不可言。
这里只提一点,十一首判词和十二支曲不对称。我在拙作《枉凝眉新解》已有详析,此略作提示。

判词有十一首,按多数专家及词典书刊解释:第一首“可叹停机德”判钗黛,第二首“二十年来辨是非”判元春,第三首“才自清明志自高”判探春。红楼梦曲有十二支,第一支“终身误”咏钗黛,第二支“枉凝眉”咏黛玉,第三支“恨无常”咏元春,第四支“分骨肉”咏探春。以下词曲所写对象相同,不引。
一般以为,红楼梦曲多了一支“枉凝眉”,是写给黛玉的。按作者喜用对称手法,即使这个人再重要,也不会为她多写一支曲。这不合规范。还有说为湘云、妙玉多写一支曲,那更是无稽之谈,歪到哪里去了。再,作者如果真要为她多写一支曲,那就一定要为她多写一首判词,否则,词曲不对,作者会犯胡涂吗?从《红楼梦》文本看,这支“枉凝眉”实为作者写给现实中的女友(妻子或情人)的,这在曲中有明确暗示,书中也有交待。“终身误”称黛玉为“仙姝”,“枉凝眉”称女友为“仙葩”,二者有别。“终身误”称宝黛是“木石前盟”,称玉钗是“金玉良姻”,那“枉凝眉”中的“奇缘”指谁,就是指作者和女友。作者把自己和女友的“奇缘”也暗写到书中去了。因女友是现实人物,还活着,不好进“薄命词”,所以不能给她写判词。这也是作者留下的“破绽”,要读书人细思。这多一支曲肯定不是写给艺术形象的十二金钗,她们都有词曲相对。这是作者偷偷“夹带”的“私货”,借以歌咏女友。至于女友是谁,说起来话长。拙文《宝琴之疑》已析,可参阅。

十五、宝玉二次云雨

第五回,宝玉和可卿云雨一次,当然是在梦中。第六回,宝玉刚学会了云雨,就和袭人“偷试一番”。

我以为,宝玉梦中之可卿和现实之可卿是一人,有现实之可卿才有梦中之幻影。当然,这个梦经过了作者艺术渲染加工想像。可卿引宝玉入室入梦,意味着,宝玉青春萌动是可卿引发的,宝玉情窦初开是可卿教引的。我认为,宝玉和可卿是“精神恋”。这是现代词,作者创造的词就是“幻情”,宝玉对可卿“幻情”很深,这有梦和后文作证。宝玉眼中(脑中)的可卿兼钗黛之美。宝玉两次主动要求跟凤姐过去看可卿。第七回:“宝玉听了,也要跟了逛去。”第十一回:“宝玉也要跟凤姐儿去瞧秦氏。”另有,第十一回,宝玉听可卿说未必熬得过年去,“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第十三回,宝玉听可卿死了,“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这个反应,有些特别。但宝玉对可卿不是暧昧关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对二十余岁的青春少妇的懵懂“幻情”。作者在此书写了多种情爱模式,这是其中一种。众女子都要到宝玉处挂号,可卿也算一个。可卿之姐警幻对宝玉言传身教情之理,淫之事,可视作可卿一身二影。宝玉(作者)一生中有个女子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这一章中可得到暗示。本人另有专文,为免枝蔓,此不深究。

宝玉和袭人云雨一次,换句话说,是袭人破了宝玉的童子身(袭人比宝玉大两岁),说明袭人的特殊身份。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夫人在这种事上把袭人当“好人”,把晴雯当“狐狸精”、“妖精”,致使晴雯冤死。作者开篇就写宝玉二次云雨事,为什么不放到后面来写,使人猛一看,这和宝玉的情痴情种、“意淫”性情有所不合。作者把宝玉云雨事放在开头,有人解释是为了说明宝玉是正常男子,如是这样,放到后面证明不也一样可以吗。我以为,作者劈头就叫宝玉来一次云雨(其时年龄并不大),对宝玉的以后“意淫”——对女子情切切意绵绵关心体贴等,具有对照作用。读书人时时会想,宝玉你小子懂云雨会云雨,跟姑娘丫环成天在一起混,难道不会出事吗?这就会产生一种艺术张力,一种心理引力,这宝玉真是个情痴情种,是个怪物,换个别人,早完蛋了。这就是作者要达到的艺术效果。试想,作者到书的后部,宝玉结婚生子时,再来证明宝玉是男子汉,那这种艺术效果就差很远。足见作者艺术功底很深,懂艺术手法,还懂读书人心理。如何使艺术效果放大,作者的这种弯弓不发含蓄不露的艺术手法还很多,支撑着整个红楼大厦。

如果细看全书,作者写宝玉是情、色、意、淫都有,是“五色花纹缠护的”宝玉。情、色、意暂不说,作者在书中明文写宝玉云雨只有一次,但书中暗文暗示还有二次。本人有另文《宝玉有否二次云雨事》详述,可参看。但宝玉不是“皮肤滥淫”之徒,却也不是圣洁之人,书中点缀宝玉云雨一二次,说明作者不是造神、立圣。作者塑造的是一个真实独特的贵族青年公子形象(还有奇奇怪怪的思想),这就是作者的本意。

十六、凤姐二次云雨

第七回,凤姐白日干好事,估计是贾琏找她,本回回目“送宫花贾琏戏熙凤”。但既然是两人的事,凤姐采取的是配合的态度。但我觉得,作者含蓄写此事,意在凤姐。从文本看,周瑞家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摇头。笔墨是落在凤姐身上。第十二回,凤姐也云雨一次,是在梦中。当然不是凤姐的梦,是贾瑞的梦。凤姐怎么到了贾瑞的梦中,因为贾瑞勾引凤姐,凤姐“假意”迎合,“毒设相思局”,使贾瑞掉入其中,不得自拔,最后丢了性命。

凤姐这个女人很复杂,多有文章书著论述,本文就事论事,谈谈作者开局写的凤姐两次云雨,并结合宝玉两次云雨谈,可了解凤姐宝玉的一个侧面。

凤姐和贾琏白日干这事,一般是不太好说出口的,作者却写出来,意说这小两口恩爱,处在青春勃发期。这种事听上去,女方首先会吸引旁人的注意力,所以多数文章谈到此事,就说是凤姐白日宣淫。当然,这也是作者的目的。单看这件事,并没什么,如果联系贾瑞的事来看,就有点意思了。贾瑞怎么敢对凤姐动歪心思,乍看不可理解,这不是“癞蛤蟆想天鹅肉吃”吗(平儿语)?但是,这件是却发展下去了,不能不说凤姐有一定责任。贾瑞想漂亮女人,也是正常的。凤姐为什么不拒绝,而要吸引贾瑞掉入相思局中呢,而且还要了贾瑞的命。凤姐面对贾瑞的馋涎,想“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一般认为,这是凤姐心狠手辣。这只是一方面。凤姐是说“知道我的手段”,不是说“知道我的厉害。”从本书可看出,作者用字遣词非常小心,非常准确传神。这“手段”就有含意。凤姐就是要试试自己的手段,试试自己的魅力,看看能不能把一个人“弄”死。贾瑞三次找凤姐,凤姐三次都没有拒绝,而且暗力往坑里拉,假意附合。贾瑞此等身份的人,哪经得起这样“勾引”,魂魄都被勾去了,最后掉进相思局,玩了性命。所以说,第一件事是和这事有关的,贾琏也经不住凤姐的魅力,白日也要找凤姐求欢。

作者写“相思局”一章,也是写一种情爱模式——单相思。而且单相思也是很厉害的,也可以要人命。单相思就是照“风月宝鉴”的一面。这也是告诫读书人,“情”这玩艺儿不可一相情愿,要两相情愿方可行得通。

作者在开局写了宝玉二次云雨和凤姐二次云雨,这意味着什么。我以为,第一,这是为了塑造人物而采用的艺术手法。凤姐利用魅力诱惑贾瑞丢命,这一笔力度很大,把凤姐“女强人”的形象添上浓重的一笔,这个女人又强又狠还又美。同样,宝玉梦可卿与其云雨,作者利用梦幻之境深刻地表现了宝玉、可卿的一个侧面。另外,我以为,作者写了两种不一般的情爱模式(书中的情爱模式还有多种)。贾瑞是单相思,凤姐进入贾瑞梦中,致使贾瑞性命发生了重大变化;宝玉是精神恋,可卿进入宝玉梦中,致使宝玉人生发生了重大变化。可卿离去,宝玉难受的急的吐出一口血来,相对贾瑞来说,这算是好的。所以作者在开局写二人二次云雨,是有联系的。如果联系到贾瑞的丢命来看,宝玉的吐血就可以理解了。这也说明宝玉“幻情”可卿很深。精神恋、单相思是两种独特的心理现象,很多人(男女)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恋、单相思,此处不便展开来讲。如果这两种情爱模式发展到极致极端,是相当厉害的。这说明曹雪芹的知识非常丰富,感受非常深刻。作者艺术渲染夸张了这事,达到了不一般的艺术效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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