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王官谷》诗小笺

顾炎武的这首《王官谷》抄与颜修来(光敏),明确地向颜光敏表达了他的政治立场。

王官谷

士有负盛名,卒以亏大节。咎在见事迟,不能自引决。

所以贵知几,介石称贞洁。唐至僖昭时,干戈满天阙。

贤人虽发愤,无计匡杌隉。邈矣司空君,保身类明哲。

坠笏雒阳墀,归来卧积雪。视彼六臣流,耻与冠裳列。

遗像在山厓,清风动岩穴。堂茅一亩深,壁树千寻绝。

不复见斯人,有怀徒郁切。

此处墨稿与《顾炎武全集》所载此诗仅仅一字之差,即“唐至昭宗时”。按王籧常辑注本,据曲阜颜氏家藏顾炎武手札,“唐至僖昭时”正确。(《顾炎武全集》第22册,364页,2012年;《顾亭林诗集汇注》下册,第840——841页,2006年。二书均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顾炎武全集》(21卷)注明颜修来与顾炎武之札均“録自《海仙馆丛书》本《颜氏家藏尺牍》卷二”30余封信札,主要是学术交流,重要的是特别写到济南诬陷案,多有向颜修来说明原委并请斡旋。此札应即是王氏所言墨稿。

《王官谷》这首诗在顾炎武的诗作中占有特殊地位。这可以从选择司空图的隐逸之地和司空图所处的唐王朝飘遥之际与他自身置身明清剧变相对应。因而从此诗可以全面地剖析顾炎武自身的处身立命的立场及人生态度。这首诗虽然是司空图为主角,以叙述司空图的遭遇,表达自己的“博学于文”,“行已有耻”的生命哲学。

首四句“士有负盛名,卒以亏大节。咎在见事迟,不能自引决。所以贵知几,介石称贞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处衰季之朝,常以负世之名而移天下之风气。那更加有辱于士之气节。难处在于不是事事都可预料,也不能事事都可以自行其事。世事之变远远超越于个人的意志之上。所以能够把握的,也便是顺时势之势动。“介石称贞洁”,引用《易经·彖传》:“一刚应五柔而志于上行,顺理而动。”豫卦的六二爻辞“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即是说,个人置身剧烈时世潮流之变,能够顺应时变而又不失名节,已经是非常之难的了。有人是历史的预言家。此可视为第一段。

“唐至僖昭时,干戈满天阙。贤人虽发愤,无计匡杌隉。邈矣司空君,保身类明哲。坠笏雒阳墀,归来卧积雪。”这一段是写司空图在昭宗继位之时唐王朝已处于风雨飘遥中,黄巢起义军势不可挡,而各藩镇拥兵自立,朝廷四周烽烟四起而唐王朝的朝廷成了军阀们的玩物。贤人虽奋发图强,终是书生秀才而无力匡扶社稷。聪明司空君,安身保命,装成拿不稳朝笏的病躯,跌倒在洛阳的官衙台阶上,得以回到他的祖居第踏雪。此为第二段,叙述司空图在动乱之际,不愿与朱温等篡权者为伍,明哲保身。顾炎武给予了极大的同情。

“视彼六臣流,耻与冠裳列。遗像在山厓,清风动岩穴。”这一段写司空图不是投机,也非贪生怕死,而是有鲜明的政治立场。绝对不会做那昨天还侍奉唐廷而今天又侍奉朱温升殿的六位大臣张文蔚、苏循、杨涉、张策、薛贻矩、赵光逢之流为伍。漫步于山水之间,与王官谷祖居地高僧饮酒唱和,当朱全忠称帝征召他为礼部尚书,不仅坚辞更感到羞辱,绝食七日而死。于是,来到王官谷,依然感受到司空表圣在山厓之英魂,舞动清风吹响岩穴。此为第三段。

最后一段:“堂茅一亩深,壁树千寻绝。不复见斯人,有怀徒郁切。”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简朴的茅屋、一亩进深,四周是千寻的古木和悬崖,俨然隐逸世外的好去处。可于今之世像司空君这样的人何处得以相见,空有悲怆抑郁而已。此段,是顾炎武写自己的感受。

顾炎武《王官谷》以司空图的名节和特定的历史境况比况自身的遭遇,是写司空图,更是写顾炎武自己。所不同的是顾炎武不仕清朝为官,而隐遁于他的“王官谷”有他的宏大追求,即这个“王官谷”是他以民间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宏愿通过他的《肇域志》《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等来实现的。在我看来,顾炎武是古代知识分子以民间立场实践“博学于文,行己有耻”而达到最高境界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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