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遗民诗人吴嘉纪的送别、寄怀类诗歌的艺术特色

作者:乐进

吴嘉纪(公元1618—1684年),字宾贤,号野人,别号陋轩,安丰场(今东台市安丰镇)人,是清初较为杰出的遗民诗人,史载其“与人交,性冷难合”,…因而其交际有限。较之于同时代的其他诗人,他一生游历不广,活动范围主要在东台、泰州、扬州之间,最远也只到过南京、镇江。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吴嘉纪的著作《陋轩诗》中,却有近三分之二为送别、寄怀类诗歌,涉及的人物有五十多人,这说明他非常重视友情,对“两心不觉胶投漆,因诗与我成相知”(卷十五《管鲍篇呈汪舟次》)的友谊十分珍惜。明亡后的十五年间,吴嘉纪蛰居东淘,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与王太丹、徐发荚、沈耽开等遗民诗人交流、唱和。“右诸子皆为明儒,萃生于万历年间,同处东淘左右。国变后,隐居不仕,沈冥孤高,与沙鸥海鸟相出入。结社于淘上,有所怀抱.寄托诗文”。由于共同的遭遇,许多遗民结成了比较固定的“遗民小社会”.而遗民诗人之间笃于友谊。歌颂友谊之真挚、热烈,在中国历代诗人中也确乎少见。晚年,悲凉和孤独的共同境遇使得他们更加渴望用友情来相互抚慰,因而友谊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可怜朋友少,只是别离多”。(卷十四《送缄子》),朋友分离自然会恋恋不舍.因而怀友、念友诗作频出。综观吴嘉纪的交往对象,大多是不甚出名甚至是无名的人物。因此他们送别诗中也无对奢华酒宴及纷繁歌舞情景的描写,但诗人对于朋友的感情却是真挚醇正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类诗歌中。

一、送别类诗歌
《诗经》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涕泣如雨。”e3]古人送别如此伤感,皆因交通不便,相见甚难。津口渡头~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因此,自古以来,送别、寄怀成了诗歌创作中一个重要的主题。

吴嘉纪送别诗的写作内容主要表现为对朋友旅程的描写,或实或虚,或忧或喜,或春光明媚,或愁云惨淡。如其《送乔东湖之吴门》(卷八)云:“出门忽大笑,雪尽见青山。挂席东风来,浦禽鸣关关。草木带行李,春晴无愧颜,前路游趣佳,掉头海岸远……”好友去苏州,诗人牵手相送,两人交谈甚欢。送别路上春光明媚、草木翠绿、小鸟鸣唱.好似诗人正携友游春。送别的苦楚诗中无迹可寻,“挂席东风来”、“前路游趣佳”等句隐含了诗人对朋友游历东吴的欣喜和祝福。再如《送王季鸿之西泠》(卷三):“西湖春二月,桃李争芳妍;观者皆快意,游子独怆然!此乡虽云乐,不如归旧川。”同样是春光明媚的季节,但对于漂泊求食的王季鸿来讲,西湖的美景、桃李的芳香却抵消不了思乡和穷困的悲愁。诗人不禁为老友掬一把同情之泪。同时,诗人还在诗中想象了朋友在旅程中的情境,如《送汪左严北上》(卷三):“村冷鸡早鸣,桥危马暗渡。悚星照童仆,残梦经道路。淮甸隔云望.金台仰面遇。三策献庙廊,知音笑相觑。”诗人仿佛是伴随着汪左严一路北行,其境其景犹如身临其境。对于朋友的离别,吴嘉纪很少流露出如“沾巾”、“涕泪”等儿女情长.但诗人的依依惜别之情却溢于言表:“看君策斑马,自首搔天涯。”(卷三《送汪左严归新安》)“去者方愉悦,送者忽彷徨。”(卷三《送程翼士》)“后夜酒醒思旧伴,乌啼残月不胜愁。”(卷四《送吴仁趾》)“采花带叶故乡路,独倚杖黎看去人。”(卷十《四月一日,送汪梅坡之东亭》)面对老友离别,诗人时常感叹:“酒伴纷纷去,天涯独黯怀。”(卷八《送汪三于鼎归新安》)希望朋友们“别时去我远,记得频回顾”(卷十四《忆老朋》)。吴嘉纪的送别诗虽有离愁别绪之抒发.但没有故意渲染离别的痛苦、无端的哀怨,而是以一种较为平和、自然的情调和坦率的情感,给人一种恬淡、真挚的感受。

吴嘉纪还有一些在清廷做官的友人,特别是诗人晚年,好友汪楫、汪懋麟等都一一出仕,诗人一方面坚守自己的民族气节,另一方面也对朋友们的选择表示理解,在为友人欢喜的同时隐藏的却是自己心酸的泪滴。如卷三《七夕送王阮亭先生》其一:黄河新秋时,凉风吹去舫。帆底宦游人,欲发重惆怅。月高银汉斜.双星默相向。回首望广陵.烟树浮新涨。一鸟失其群,云宵自飘扬。

诗人对王士稹深怀知遇之恩.虽知与王“出处虽不同,吾曹各努力”(卷三《七夕同诸子集禅智寺硕公房,再送王阮亭先生》),但在1665年秋王士稹离扬赴京仍让当时扬州许多遗民文人“耆老泪盈把”。诗人借“鸟”的意象对王阮亭的前程表示祝福对于汪楫、汪左严等人的出仕,诗人既赞扬他们的才能,义能对他们进行善意的忠告。如《自淘上至竹西,送汪舟次之赣榆教谕任》(卷八)中对汪楫既有“可怜天下才.逡巡就小官”的惋惜.又有“良骥不好枥.美瑜不恋山”的鼓励,更有“黄鹄已高翔,鸥鸟难随飞”的自励。诗人常对友人提出劝告.如“依然是负米,勉矣宦游人”(卷八《送汪左严之太湖教谕任》)、“爱憎实自致,攀条君寞哀”(卷八《诗四首赠程云家》)、“羊裘懒与轩车近,恐使弹冠薄钓缗”(卷八《正月六日,王于番邀同程云家泛舟西溪》),可见诗人对朋友的玉洁冰心、真挚感情。

二、寄怀类诗歌

吴嘉纪寄怀诗数量也较多,由于诗人独寓一隅,对远方的朋友思念已久,故情动于衷而发于言。诗歌显得更情深味醇。如《寄吴公调》(卷一):“昔日穷愁里,看余发旧林,悬知游子况,尚在故人心,书去梦魂远,花开离别深,喈喈啼绿树,求友愧作禽。”友人分别后的情况一直为诗人所关心,梦中不由想起昔日读书交游之景.诗人恨不得变成一只禽鸟飞向友人。可见其思念何其之切。诗人惦念友人,更关心他们生活的细节,如:“春风至芜城,曾否苏疚疾?”(卷j三《早春寄汪三韩》)“问君远归来,.啼无衣?”(卷十五《寄吴介兹》)诗人对那些奔赴家乡的友人有“饥雀恋空仓,赢骥怀故轩”(卷四《寄汪虚中》)之理解,安慰他们“荣达事事好,不如老亲傍。人生得终养,短褐庸何伤!”(卷七《寄邓孝威》)

吴嘉纪重友情。不仅因为其时常感到孤独。更是其内心情感渴望的表现,因而是一种寂寥中更为炽热的情感。诗人有“不得来携手,思君颜色凋”(卷二《寄程浊庵》)的思念之苦,有“同心思离居,白发禁久别”(卷五《寄汤严夫》)的心灵相交,更有“极尽余生乐,朝朝扣尔门”(卷五《秋日怀孙八豹人六首》)的重逢盼望。特别是对于与自己一样漂泊求食的友人,诗人常在诗中为他们的命运呜不平,如他的好友王又旦,诗人以“扬州青铜镜,多年陷泥滓;雕文已半蚀,妙质幸犹在。”(卷五《古意寄王黄湄》)来痛惜其不得重用。同时.诗人还以“悠悠天地间,真赏那易得”(卷四《寄汪虚中》)来劝慰失意的朋友,以“黄金散尽归乡邑,惟有贫交不忘君”(卷十一《寄澄塘吴仁夫》)来表达自己对友情的忠贞不渝之情。

吴嘉纪还有一些酬赠诗,多为应酬而作,如《十月六日罗母初度赠诗六首》(卷二)、《程临沧、飞涛两尊人双寿诗》(卷三)、《诗四首为隆阜戴节妇赋》(卷十)等,诗中多为歌德颂节之语,其艺术价值相对较低,故不在此赘述。自古以来,“柳”已作为留别的意象存在于诸多送别诗中,而吴嘉纪的送别、寄怀诗中较少有些意象,出现“柳”字的只有两处,其一为“暮春作客意无赖,况复折柳天一涯”(卷十二《送汪叔定》)。此处“柳”被组合成“折椤”一词,也不过是送别的代称,并无更多的含义。其二为“何日鸣琴重到此?海鸥陧柳最相思”(卷七《送分司汪芾斯先生归钱塘》)。此处“柳”作为景物衬托相思之情,已非蕴含无限凄离别情之“柳”。

吴嘉纪送怀诗中以“酒”为意象是较多的。与友人诗酒话别是历代诗歌中常见的主题,它既是一种礼俗,又能反映诗人的别愁心理。元人杨载《诗法家薮》中指出:“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韩愈《知音者诚希》诗有:“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写出了以酒为知音送行,并寄予了某种企盼。嘉纪喜好饮酒,他的好友方文说他:“平生无所好,寓意诗酒中。酒多令人病,诗多令人穷。”吴嘉纪诗中则有“悲歌饮浊酒,醉上黄金台”(卷五《送汪长玉之蓟门》)、“酒当邗水劝,冷傍破衣生”(卷十三《至邗次日,送希文往真州》)、“劝尽村醇人转醒,停杯问汝往何处”(卷七《送吴苍二归新安,兼怀汪虚中、扶晨、于鼎、文治、郑慕倩诸子》)、“后夜酒醒思旧伴,乌啼残月不胜愁”(卷四《送吴仁趾》)等,正是这酒的悲壮,酒的祝愿,酒的醇浓,使虚与委蛇的应酬之气荡然无存.滤出的是诗人真挚的情感和心意。

吴嘉纪送别、寄怀诗中还出现“月”、“烟”、“雨”、“水”等意象,如“水阔邗江月,梅深皖国春”(卷八《送汪左严之太湖教谕任》)、“不寐听鸣雁,芦中晓月圆”(卷一《送汪耳公之沙丘》)、“春风几人别,暮雨一舟孤”(卷一《送吴仁趾》)、“浩荡烟波上,忘机一海鸥”(卷五《送汪溶之西泠》)等,这些意象的运用,能更好地衬托出淡淡的离别情思和对友人远去的怀念。寄寓着恬淡而又深沉的相思之情.传达出袅袅的离情别绪。

在清朝的诗坛上,吴嘉纪以直朴、率真的风格自成一家,成为清遗民诗界一颗璀璨的明珠。《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论吴嘉纪诗时也说:“其诗风骨颇道,运思亦复虢刻。”吴嘉纪的诗歌直抒胸臆,率性而为真诗.其送别、寄怀诗作为其诗歌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闪耀着熠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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