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选点切人纵深发掘—解读古典诗歌方法之探究

作者:葛侃鸣

古代诗人很早懂得诗歌是抒情的语言艺术,为了发挥诗的抒情功能,多方面探索,特别是把抒情同写景结合起来,形成了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为了抒情的需要,古代诗人精心锤炼语言,使语言精炼而富有表现力。当诗人要表达某种情感时,他不直抒胸臆,而是借助于形象来传达,意象是诗人表情达意的最基本的艺术手段。古典诗歌本身的这一特点,就为我们明示出解读的方法:选点切人,纵深发掘。即把语言和意象作为切人点,向纵深发掘出古典诗歌中的意、志、趣、艺。

一、词语切入

古典诗歌一向是以精于炼字著称,诗人在选择、铸造语言的时候,总是竭力追求言简意赅、辞约义丰,追求含义无穷或意在言外的效果。因此,分析诗歌的语言,实际上是探求古代诗人“精于炼字”的苦心过程。探求诗人“精于炼字”的苦心,必须把诗人选择、铸造的语言放到具体的语境中去理解,即理解词语的情境意义。情景意义的理解需要通过语境体察的过程深切领会普普通通的词语在特定语言环境里焕发出来的艺术光彩。

要品味一个词语的情境意义,必须多角度、多方位地伸展思维的触角,把某一词语所传达出来的客观形象放到与之相联结的特定时空范围及与之相联系的一切“关系形象”中去作综合考察。

《琵琶行》的开头:“得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白氏长庆集》)枫叶、荻花,字面意义枫之叶、荻之花而已。要领会其情景意义,就必须把它们放到特定的时空范围—得阳江头和秋之月夜去琢磨:秋天枫叶流火,荻花吐白,在月光的笼罩下,自然红得黯淡,白得凄迷。得阳江头由枫叶、荻花点缀,便越发显得凄清、宁静,为全诗奠定了情感基调。再从“关系形象”的角度深人钻研:与“枫叶”、“荻花”相关联的形象除月光外,一是瑟瑟秋风,一是感知主体,即诗人自我形象。红得黯淡的枫叶,白得凄迷的荻花在瑟瑟秋风中苦苦挣扎,前者从整体上强化了萧瑟、凄冷的氛围,后者使这一词语的全部情感意义找到了归宿—诗人滴居江州的郁闷心情。

古典诗歌词语的时空关系考察把握并不十分困难,而对“关系形象”的探究则往往存在一定难度。“关系形象”正是词语的情境意义体现得最充分、最有魅力的所在,因此,对“关系形象”的研究越发显得重要。古典诗歌中用语涉及到诸多方面的“关系形象”,我们只有扩散思维的指向,找足找满与某一词语所传达出来的客观形象有联系的关系形象,词语的情境意义才能得到最充分的体现。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首段:“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昌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杜少陵集详注》)诗中连用号、卷、飞洒、挂、昌、飘转、沉八个动词。这八个动词共同涉及的“关系形象”主要有三方面:风、茅屋和诗人自我。狂风之大,屋破之惨,再现了大风破屋的情景,这一层比较明显,不难发现。而风中目睹破屋情景的诗人自我这一方面的深层形象却难以顾及,那么我们就看不到一个衣衫破旧,在大风中焦灼不堪、愁苦无奈的诗人形象。

《兵车行》:“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杜少陵集详注》)其中的“走”字,从诗句表面看仅涉及动作的发出者—耶娘妻子;其实不然,还涉及动作的趋向者—行人;动作的目击者—道旁过者,即诗人自我;动作的施动者—唐朝官兵。从四方面的“关系形象”人手,深人研讨,就不难发现,一个普普通通表示“跑”的意义的“走”字,在这里既写出了行人眷属们一路追奔呼号的形象,表现了他们与亲人生离死别之际内心极度的悲枪、绝望,还透露出“行人”出征的仓促,又刻划出官吏的穷凶极恶、驱赶“行人”的形象,更传达出诗人寄寓其中的满腔悲愤。

二、意象切入

所谓诗人的意象,是指主体(诗人)审美思想与审美情感的“意”同作为审美客体的景象、事物和场景的“象”,在文学语言中的融和和契合。换言之,它是诗人“为了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把客观的物象经过选择、提炼重新组合后而产生的一种含有特定意义的语言形象”。说得再简洁些,就是“灌注了生气的形象”。

诗歌是形象的艺术,形象是诗人表情达意的最基本的艺术手段,它总是漫染着诗人浓烈的主观感情,寄寓着诗人曲折深幽的情趣意志。王夫子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鲁斋诗话》)这是对古代诗词情景交融艺术的总结和概括。读古典诗歌要学会对形象的分析,结合古代诗人“神会于物”的特点,把会于物的神发掘出来,才能从层见错出的具体形象里发掘融合于其中的情感。

一般地说,意象按其表达方式可分为四种: 

1、描述性意象。就是通过描述具体形象,使情思具体化。这类意象几乎都是以自然景物的客观状态出现,暗中渗透了诗人的情感、意志和审美情感。对于这样的意象,读者应体会景物所组成的画面色彩,通过对景物色彩的寻味体会出诗人的情感。

一般来说,诗人笔下的景物色彩总是与诗人的心境相吻合,景“忧”情忧,景“喜”情喜。《涉江》:“人淑浦余擅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犷之所居;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蔽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楚辞·九章》)这段描写了淑浦山地景色:深林冥冥、猿犷出没、山高蔽日、幽晦多雨、镶雪无垠、乌云袭击。诸多景物交织出一个肃杀冷漠、扼杀人的生机与活动的原生状态的荒蛮的深林境界,其色调大致可用两个词概括:荒寒、冷峻。身处这一恶劣环境中被无罪放逐的诗人心境,即由此可见:荒寒一凄苦、寂寞、愁绪满怀(哀吾生之无乐);冷峻升孤傲、倔强(不变心以从俗)。

杜甫《绝句》:“两个黄鹏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昊万里船。”(《杜少陵集详注》)这首诗统篇写景,景物的色调和人物心境的关系也密不可分:朝气蓬勃,情趣盎然升热爱和赞美大自然及春天。

有些诗中,画面色彩和诗人心境并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而是一种蕴藉的关系。这就需要于进一步对画面色彩进行调色。《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鹏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苏州集》)这首诗描写了这样一幅画面:涧连幽草,深树鸟鸣,野渡自横,晚来潮急。其色调是荒僻、孤寂,如果把这种画面色彩简单地和诗人心境对应起来,那就歪曲了诗的本意,“独怜”一语道破天机,原来诗人对此景独有情钟,这样,就给画面涂上一层“喜”色,自然流露出恬静趣味的隐士心情,高雅志趣。

2、比喻性意象。就是通过喻体形象,使情思具体化。这种意象在诗中有的比较明显,一眼就可以看出,有的比较含蓄,明写景物,暗写人事,需要细心领会。后者注意从分析喻体形象人手,然后找出与之对应的关系—本体形象,最后点明喻体形象和本体形象的“相似点”。

杜甫《江汉》:“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杜少陵集详注》)此处,诗人采用了许多比喻性意象。喻体形象“片云”·—一片浮云,在天空中愈飘愈远,和月亮在深夜里相对,共享孤独。本体形象(诗人)—飘泊不定,思归不能,孤独寂寞。这里诗人自比“片云”,生动贴切,加强了诗歌的感染力,鲜明地表达出孤独寂寞之感,抒发了强烈的思归之情。同样诗人用老马自比:老马能识途—老人仍可用,表达诗人壮心不已、希望皇上重用的愿望。

孟浩然《临洞庭》:“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揖,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孟浩然集》)这首诗是孟浩然写给曾任宰相的张九龄的。前四句写景,诗人面对湖水生出渡湖的意思,从而自然引出后四句,即上书张垂相的内容,也是诗的主旨所在。喻体形象“欲济无舟揖”—想渡过湖水苦于没有船和浆,本体形象—诗人想出仕苦于没有引荐自己的人。以“欲济”比喻想出仕,“无舟揖”比喻没有引荐之人,含蓄地表达出诗人的愿望—希望别人引荐自己。最后两句用“垂钓者”比喻执政者(本诗中指张九龄),“羡鱼情”比喻诗人出仕的愿望,更委婉地表述了诗人对张九龄的希望和自己积极出仕的心情。诗人虽有求于人,却无乞求之相,无吹捧之辞,含而不露而又用意分明,全借助于比喻性意象。

3、拟人性意象。就是通过拟人体形象,使情思具体化。这种意象,诗人赋予以生命和情感,和诗人自我之间形成情感对流。“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物之情感即诗人情感。

辛弃疾《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稼轩长短句》)上闽景物描写的中心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看见稻花,闻到稻香,可知年成。但在稻花香里说好年成的却是蛙不是人,蛙也为丰年欢唱,无知之物尚且如此,付出辛勤劳动的人,在丰收在望时的兴奋心情及诗人对丰收喜悦的感情,就不言而喻了。

李白《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太白全集》)诗人赋予山以生命和情感,将山人格化,山跟人彼此相看不厌,说明诗人和山互不厌弃,相依为伴。山喜爱诗人,因为诗人也是孤傲、高洁;诗人喜爱山,因为山也孤傲、高洁,不象人世间那样肮脏。这样不仅增加了诗的情趣,而且反映了诗人内心的抑郁、孤独和嫉世愤俗的心情。
4、象征性意象。指通过象征体形象,使情思具体化。这种意象常常作为写实的景或物出现于诗中,但绝非仅仅是实景和实物,而是诗人抒情言志的借托之物,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这种意象的分析,读者应借助必要的背景材料,否则难以体会出象征意义。

李贺《马诗》:“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李长吉歌诗》)如果不了解李贺所处的安史之乱后,国家元气大伤,统治者淫靡奢侈,宦官专权,藩政割据,外族侵扰的时代;如果不了解青春年少的李贺,一腔热血,不忘驰骋疆场一展雄才,却始终得不到当权者的器重这样的思想,那么,就很难看出诗中骏马的境遇和期望正是诗人自己的生活和理想的写照,马只不过是诗人抒情言志的借托之物。诗的一二句先勾勒出骏马活动的背景,这壮阔的场面、辽阔的地域,是骏马思之若渴、施展才能的最好天地,又何尝不是诗人实现抱负的理想之处?三四句正面写骏马,真可以说“此马非凡马”,它有抱负,有才能,勇武神骏,英气勃勃。这匹膘肥力足,跃跃欲试的骏马,不正是渴望为国建功立业的诗人吗?“何当”二字,明写骏马的愿望和豪情,暗写骏马现实处境的悲哀,可悲的是,骏马的愿望终究不过是一种难以实现的梦想而已,“何当”是询问,也是感慨,诗人怀才不遇的愤慈情绪全灌于此。
有一类象征性意象的分析,离不开古代文化知识的积淀,否则难以体会其中特定的象征意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琵琶行》)如果能了解古代蜀国的杜宇皇帝,死后化作杜鹃,日夜啼叫以至口中流血的传说以及哪道元《水经注·江水》所引用的古代民谣“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在古人的笔下,杜鹃是沦落失意、哀怨凄悲的象征物,猿啼是渲染羁旅痛苦的专用物象。因而“杜鹃啼血猿哀鸣”并非仅仅写得阳的荒僻,更重要的是曲折地透露出诗人政治失意、天涯沦落的凄凉心境。同理,《雨霖铃》里的“长亭”、“柳”,《金陵骚》里的“芦花”,《梦游天姥吟留别》里的“白鹿”,古典诗歌里常出现的“三山”:蓬莱、方丈、流洲和“岁寒三友”梅、竹、松,都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这些意象的分析,都必须对古代文化知识有一定的了解。

选点切人,纵深发掘,不失为解读古典诗歌的好方法。把词语和意象作为切人点来解读古典诗歌,真可谓是人之有口,析之有方,赏之有味。两点切人,纵深发掘,可再现古典诗歌中的意、志、趣、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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