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虞世南《咏蝉》创作时间考

作者:谢志强

垂续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咏蝉》
该诗首句便以蝉起兴,“饮清露”,“出疏桐”,通过写蝉的高洁来暗喻人的高雅。古人认为蝉居高饮洁,故曰“含清露”,也表现了作者鄙弃世俗污浊、清高幽静的品质o’后句写作者由衷地感概,“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从字面上看似写蝉声的传播是因为身居高处,并非依靠秋风之力,实则表达了作者孤傲清高的品格;人之所以能美名传播四方,是因超俗的学识和才干,并不是借助于某些手段或某些“达官贵人”。此诗通篇写蝉,但人的影象无处不在,作者寄寓了蝉以深厚的感情,使读者从中体会到作者高洁的人格。正如清人沈德潜评:

“命意自高,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

然而,我们之所以能对该诗作出以上分析,是因为它是咏物诗,且有所寄托(寄情于物、托物寄兴),此诗既写蝉,又写人;再者,我们分析诗歌素有“知人论世”的传统,我们可以根据作家的生平来分析其作品。从《唐书》虞世南传不难了解其为人,太宗尝称其有五绝: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并手诏魏王泰曰:“世南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就其咏蝉诗来看,确实反映了这一点。该诗状物形神毕肖,寓意巧妙自然,格调清隽高远,同后来骆宾王、李商隐的同题之作,被推为唐人咏蝉诗的“三绝唱”。但与骆、李两诗相比,虽都工物比兴,但在物象交融方面却稍逊一筹。一者虞诗是清华人语,而骆诗是患难人语,李诗是牢骚人语,自然不如后者感人。其二,与骆诗相比,我们虽对虞世南其人有所了解,但对其咏蝉诗具体的创作背景不够了解,而骆诗则在题目中点明此诗写于狱中,若非有“在狱”两字和诗前小序,读者亦只能从诗中“南冠”所用典故去推断诗人有可能在狱中,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作者用“南冠”二字之巧妙,(骆宾王确实在狱;且骆宾王是南方人)既暗示自己在狱之身份,点题,又对应“西陆”二字,工整之至,简直是不露痕迹,天衣无缝。所以当我们读到“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这句时,觉得它既写物又写人,物象交融,语意双关,作者确是真情流露,自然不做作。而且我们可从骆宾王在狱中作诗这一点确定作品的具体创作时间,据清陈熙晋考,该诗作于唐高宗仪凤三年(678),一说是仪凤四年(乔象钟、陈铁民主编的《唐代文学史·上册》主此说)。

那么,虞世南又为什么写《咏蝉》呢,从“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来看,其言外之意,当是有人认为他之所以身居高位,名望大,乃是“藉秋风”,借助达官贵人引荐或其他一些手段。虞世南由陈经隋人唐,资历甚老,在陈时即受到当时著名文学家徐陵的赞赏,由是有名,曾以文学侍陈。陈灭,与其先兄世基同人隋京长安,被时人誉为晋之二陆。在隋作秘书郎,是场帝重要的文学侍臣。场帝颇爱其才,却嫌其刚直,故居于七品,十年未摧升。人唐,任秦王府参军,转记室,迁太子中舍人,为十八学士之一。太宗即位,拜员外散骑侍郎、弘文馆学士。时世南已衰老,屡乞骸骨,不听,迁太子右庶子,固辞改秘书监,封永兴县子,贞观八年,进封永兴县公。贞观十七年,太宗建凌烟阁,图画二十四功臣像以供之,世南亦居其中。可谓位极人臣,尊崇无比。一般来说,居高位者,易遭人忌。李靖,初唐第一名将,南平吴会,北灭突厥,西定吐谷浑,居功至伟。每参议,询询似不能言,以沉厚称,然犹遭人诬陷,先是侯君集向其学兵法,未能尽其术,诬其谋反,后又有高生和唐奉义诬其谋反。魏征,良臣也,甚为皇帝所倚重,常引至卧内,访天下事。征亦自以不世遇,乃展尽底蕴无所隐,凡二百余奏,无不切中要害。

由是拜尚书右承,荐谏议大夫。没多久,就以秘书监参预朝政。死后,亦为人所偕。史载,征亡,太宗思之不已,登凌烟阁观画像,赋诗悼痛,闻者帽之,毁短百为。征尝荐杜正伦、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论以罪默,君集因逆诛,纤人遂指骂阿党;又言征尝录前后谏净语示史官褚遂良。太宗于是不悦,乃停叔玉昏,而仆所为碑,顾其家衰矣。其实,魏征尝自以为无功于国,徒以辩说,遂参帷,深惧盈满,多次以目疾上表逊位。然终不免遭谗,欧阳修作史论曰:“君之际,顾不难哉!以微之忠,而太宗之睿,身段未几,猜潜逮行。始,微之谏,累数十余万言,至君子小人,未尝不反复为帝言之,以按邪之乱忠也。久犹不免。”岑文本与虞世南有相似之处,“性沉敏,有姿仪,善文辞”。贞观元年,除秘书郎,兼直中书省,既而奏《藉日》、《三元颂》二篇,文致华赡,李靖复荐之,又摧中书舍人,未几,因善文,且敏速过于师古,乃为中书侍郎.专典机要,逾年为令。世南亦是以文学见宠,故欧阳修将两人传记放在一起。虞诗中“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当是有感而发。太宗为秦王时即好文学,武德四年,“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渤、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世民朝渴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碱洲’。”即位后,又“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徐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人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十八学士之中,房杜二人皆为贤相,世南实为文学侍臣之首。太宗虽重文学,待其他公卿勋旧亦不薄。李道宗、庞相寿、长孙顺德等贪污都未曾重罚,侯君集和汉王李元昌与太子承乾谋反,太宗还想赦其死罪,因朝廷上下反对,未果。

饶是如此,大臣亦多有不平者。如尉迟敬德性耿直,太宗得天下,论功居首,颇以自负,又廷质大臣得失,与宰相不平。尝侍宴庆善宫,有班其上者,敬德曰:“尔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解喻之,敬德勃然,击道宗目几吵。侯君集亦自负其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房玄龄随太宗打天下,躬行阵劳,有决胜帷蝗,定社樱之功。贞观初年,为中书令。第功班赏,与如晦、长孙无忌等功第一,进爵邢国公,食邑千三百户。时有太宗之叔淮安王神通不服,曰:“义师起,臣兵最先至,今玄龄等以刀笔吏居第一,臣所未喻。”将军丘师利等亦皆枯跋攘袂,或指画自陈说。房玄龄功大如此,尚且遭忌,况其他徒以文学见长受宠者。故岑文本始做中书令时,常有忧色,以其非勋非旧,无汗马功劳,徒以文墨位宰相之故也。世南人唐后亦以文学见重,难免遭忌。只是世南不愿和些世俗小人一般见识,故写诗以明志,借蝉喻己之高洁。从以上分析来看,此诗当写于贞观初年。诗中“居高”应至少包含两层含义:才高,位高。在陈时,受到徐陵之赞赏,由是知名,实是“藉秋风”,以文学侍陈,其位低也,故不可能作于陈;在隋,乃是场帝重要之文学侍臣,却因刚直,居七品秘书郎十年不徙,才高位低也,亦不可能作于隋;人唐后,升迁颇快(前文所述),以文学见宠,又是书法大家,为人外柔内刚,位高权重。其才更是被太宗所称为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词,五曰书翰。还曾手诏魏王泰曰:“世南于我犹一体,拾遗补网,无日忘之,盖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再从“藉秋风”来看,其隐喻意当是指达官贵人的推荐或皇帝的宠幸。从前文来看,世南作此诗的时间应是在岑文本被李靖荐为中书舍人前后,贞观四年,皇帝又拜其为中书侍郎,封江陵县子。这时世南也已是秘书监和永兴县子。故此诗至少作于贞观四年,而尉迟敬德争功打李道宗事发生于贞观六年,其实质当是文武之争。则下限可能是贞观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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