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索书甚迫”的献疑

作者:张庆
疑点来自庚辰本第二十一回眉批,现据陈庆浩校文引录如下:

赵香梗先生《秋树根偶谭》内,兖州少陵台有子美祠,为郡守毁为己祠。先生叹子美生遭丧乱,奔走无家,孰料千百年后,数椽片瓦,犹遭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因改公《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数句,为少陵解嘲:“少陵遗像太守欺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折克作己祠,旁人有口呼不得。梦归来兮闻叹息:白日无光天地黑。安得旷宅千万间,太守取之不尽生欢颜,公祠免毁安如山。”读之令人感慨悲愤,心常耿耿。

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为续《庄子因》数句,真是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

杜春耕、蔡义江二位先生在解读此批时,将它们合为一批看待,这一点浪子是认同的。这从格式与内容上应当是显而易见的,不必多叙。但就此批的相关见解,尤其是对“索书甚迫”这一敏感字眼的考究,却是历来有异。俞平伯在辑评脂批时已经有注云“此批与本书无涉,疑为作者自为”;而吴小如则认为“索的‘书’是《秋树根偶谭》,‘索者’是一位偶谈的所有者”(吴恩裕语);吴恩裕另认为“(脂砚斋)因为欣赏曹雪芹续庄子续得好,而是时又适雪芹索书甚急,于是就把使他感动的赵‘改’的杜诗也抄在《石头记》书端,给雪芹看看,这当然‘非批石头记’”;而吴世昌又另起说称“很显然,壬午九月向脂砚‘索书甚迫‘的正是作者。从这条说明,可知作者与脂砚斋保持经常接触,每当几回写完或改完以后,作者就交给脂砚斋批评”;但杜、蔡二位则别开新意,联系戚序与蒙府本的特异之处,最后推论“索书”者是个很无耻的文化骗子,蛮横侵犯曹雪芹的《石头记》版权。总之,各家说法,不尽相同,甚至相异处颇多。

但这里首先可以认定的一点,那就是此批的批才当是畸笏叟,而非脂砚斋,这从“壬午九月”的署期上已经可以看出。畸笏叟和脂砚斋不是一个人,这一点我同意杜蔡二位的。这本从二者的批语中是可以分清楚的,此处可详见拙文《辨脂砚斋与畸笏叟的不同身份》。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凡来考虑一下批语前部分那段用典的目的。

杜和蔡在解读时认为这段用典很古怪,而且“感慨悲愤,心常耿耿”,显然是为《石头记》的遭遇而生的,而这遭遇又显然与典故有类似之处,进而展开联想,想到了“版权侵犯”的问题。这份想象力固然大胆,也着实有令人钦佩之处,但它本身没有任何依据,而且,联想也太过于牵强了。

其实,此批的批语环境就是针对贾宝玉生闷气续《庄子因》而来的,而这段续文怎么样呢?畸笏叟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这足以看出他对这段续文的赞扬之意。而同样,仿前人旧作而另外改造生出新意令其折服的,便是赵所改的杜诗了。也就是说,他在看到贾宝玉的续文后,很快便联想到另外一篇同样优秀并让他内心震憾的改诗,所以,情不自禁地在这里记录下来。而这一记录,自然也称不上对《石头记》的批语,他说“非批《石头记》”,本来就是实事求是的说法。倒是有人硬在其中做文章,反是不实事求是了。

那么,“索书甚迫”,这个“索书”的人,又会是谁呢?甲戌年脂砚斋对《石头记》进行了“抄阅再评”,浪子以为此时全书已经完成,而此后的十余载光阴,似乎雪芹并没有再作一笔,否则不会有许多地方仍未被全了。而在这十年中,脂砚斋、畸笏叟等人却对此书作了多遍批评。从批语署期上来看,畸笏叟在壬午年春已经开始了批书,那么,时至九月,是不是脂砚斋或者另一位批书人过来“索书”度图再批呢?这是存在很大可能的。而且“索书”已经“甚迫”,此时畸笏叟已不便再压下太长时间,为避免他人不解其意,便在此批下被注几句“志于此”。应该说,这一假设还是相当合乎正常情理的。

杜春耕和蔡义江在合作研究此批时联系到了蒙戚系统的一些大异之处,就是此书中大量涉及脂砚斋署名署期的批语被删改,有些地方改的实在不像话了。这主要表现在己卯庚辰本的“脂研”二字在这两个本子中已经被化为“奈何”、“来矣”、“者也”等一类的虚词,因为二人断定这必是严重的“侵权”行为!其实,浪子倒以为这种“侵权”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雪芹的《石头记》在当时还没有流传开来,估计也只限于几位亲友之间才有知晓,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宦们何尝能顾及?再者,便是本事太大居然知道了此事,也根本不知道此书写得到底如何,有必要立即着人来“索书”去改版发行么?何况,曹雪芹本人早已经穷途末路,一贫如洗,再以他的高傲狂性,更不屑于臣服于达官贵人的威严之下了,便是一刀砍了他的头颅,估计也不会吓住他的。因为,事实上他在此年除夕已经死于苦难之中了。

当然,“脂研”二字的改动显然是有意为之的。那么其可能的原因何在?浪子以为,此时的抄书人应当根本不知有“脂研”其人的存在,所以在抄书的时候,对此二字感到非常不解,于是开始了删减工作。而他又为什么不知道“脂研”其人呢?那便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脂砚斋抄阅再评”的字样。为什么没看到这几个字?这里可以提出一种可能:蒙戚的母本并不是重评本,而是更原始的初评本!

至少有一个事实是可以佐证这一可能性的,那就是:在脂砚斋的重评本中,由于书名已经定义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所以其中的批语大都不再进行署名,俨然就是脂批而已。但在初评时,应当是直接在文中给予批评的,此时的批语中才会出现署名。而蒙戚体系的母本,很可能就是依据初评本改来。没有一开始“脂砚斋重评”的提示,抄书人随心臆断,想当然地用虚词代替,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同样也能说明,蒙戚体系,也应当是较早的抄本了。

【原载】 网络原创
展开全文 APP阅读
©版权说明:本文由用户发布,汉程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若内容存在侵权或错误,请进行举报或反馈。 [我要投稿]

精彩推荐